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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

    契诃夫小说三篇

    《 文摘报 》( 2016年12月10日   08 版)

        契诃夫(1860年-1904年),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与法国莫泊桑、美国欧·亨利并称为世界短篇小说三大巨匠。他的《变色龙》《套中人》等作品在中国家喻户晓。这里摘编的三个短篇小说,通过展现职场、情场、家庭、养老等日常生活场景,我们欣赏到契诃夫手术刀般的犀利文笔和刻画人物心理状态的惊人功夫。好作品是超越国界、超越时代的。         ——编者

     

        一场催眠术表演

     

        大厅里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大厅里的中心人物是一位催眠师。

     

        他让第一个人昏昏欲睡,让第二个人挺直身子,又把第三个人的后脑勺放在一张椅子上,把脚后跟架在另一张椅子上……他还把一个瘦高个儿新闻记者像拧麻花似的让身子卷起来。总而言之,鬼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他这一手对女士们的影响特别强烈。

     

        催眠师走到我的跟前。“我觉得您的性格是十分随和的,”他对我说,“您现在很激动……您愿不愿意睡上一觉?”

     

        为什么不呢?我坐在放在大厅中间的一把椅子上。催眠师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他握住我两只手,用他那阴森可怖的眼睛紧盯着我可怜兮兮的眼睛。

     

        人们安静下来……我们对坐着,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我却毫无睡意……

     

        我们继续坐着……又过了五分钟……七分钟……

     

        我们仍然四目相视……我仍然毫无睡意,连打个盹儿的想法都没有……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嘻嘻发笑……催眠师有些坐不住了,开始眨巴起眼睛来了……众神呀,快来救救他吧!

     

        “得了得了,别糊弄了!我早说过,这全是骗人的假招子!”一位朋友的声音触动了我,我刚好要做一个起身的动作,就在这当儿,我的一只手突然觉得掌心里有个别人塞来的东西。我用手指触摸了一下,这才知道那是一张钞票。我摸出这是一张五卢布的钞票之后就立刻入睡了。

     

        在场的几位医生走到我身边,在我身旁转来转去,又是摸,又是嗅,然后异口同声地说:“嗯,没错……他被送进了梦乡!……”

     

        催眠师感到成功了,显得洋洋得意,然后在我的头顶上挥动起两条胳膊。接着,我就以这种睡眠的姿态在大厅里走来走去。

     

        “您让他的手臂抽搐起来!”有人建议说,“让他的胳膊僵直不动……”

     

        催眠师便拽住我的右手,然后在手上做了几个花里胡哨的动作:擦一擦,吹一吹气,拍打拍打。我的那条胳膊就是不听使唤,它还是像块破布条那样摇来摆去,就是不想僵直不动。

     

        “这胳膊僵硬不了啦!快把他弄醒,要不就害了他……”

     

        这时我的左手感到掌心里又有了一张五卢布纸币……这一刺激通过条件反射从左手传到右手,于是右手就马上僵硬了。

     

        可怜的催眠师啊!你究竟为什么要找上我这种心怀叵测的人呢?

     

        追记  现在我才知道,那两张五卢布钞票不是催眠师放在我的手心里,而是我的上司彼得·费多罗维奇塞在我的手里……

     

        “我之所以这么做,”我的上司说,“是想考查一下你的人品……”

     

        “可是要知道,大人,我有儿有女……妻子……还有高堂老母……再说如今物价飞涨,百物昂贵……”

     

        “这很不对头……我原本认为你是个正直诚实的人,可原来你是个……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家伙……”

     

        无奈,我只得把那两张钞票归还给他。有什么法子呢?常言道,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我不生你的气!”上司说,“你这种人的秉性就是这样……可是她哩!她哩!她又温柔,又纯洁,像块杏仁奶酪什么的!可结果呢?结果她也经不起金钱的诱惑!她也被人催眠了。”

     

        我的上司说的那个她,是指自己的妻子玛特琳娜·尼古拉耶芙娜。

     

        一年一度

     

        公爵小姐那幢有三个窗口的小房子呈现出一派节日景象。它仿佛变年轻了。房子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在春天阳光的照射下,擦拭干净的窗玻璃现出淡淡的光亮。

     

        大门口站着年老体弱的看门人马克。他穿着一身被虫子蛀过的仆役制服。整个早晨他都在用那颤巍巍的手刮下巴上的胡子。现在,这带着胡子茬儿的下巴颏、擦拭一新的皮靴和带纹章的纽扣,也都映衬着阳光。马克一大早就从自己的小房间出来并非事出无因,今天是公爵小姐的命名日,他应当给来贺喜的宾客开门,为他们通名报姓。

     

        公爵小姐是个弯腰驼背的、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婆,她正坐在一张大圈椅里,不时地理一理身上那件白色的细纱连衣裙的褶皱。她的胸脯扁平,干瘦,胸前只插了一朵玫瑰花。公爵小姐在等候来宾们登门祝贺。今天要来的客人中应该有这样一些人:男爵特拉姆勃和儿子、哈拉哈则公爵、宫廷高级侍从布尔拉斯托夫、表兄比特科夫等,有二十来人!他们一定会来的,她的客厅里会充满着他们的笑语声。哈拉哈则公爵还会吊嗓子唱点什么,而比特科夫将军会连续两个钟头向她讨一朵玫瑰……但她知道如何同这些先生打交道!……此外,还有赫土尔金和别列乌尔科夫两位商人要来。

     

        十二点钟了,公爵小姐整了整连衣裙,扶了扶插着的那朵玫瑰花。她侧耳细听:一辆马车辚辚驶过,接着就停了下来……五分钟过去了。

     

        “不是来我们这儿!”公爵小姐心想。是的,公爵小姐,不是去您那儿!以往岁月的历史在重演。这无情的历史啊!下午两点,又像去年那样,公爵小姐回到自己的卧室去了,她闻到了一股氨水气味,然后竟哭了起来。

     

        “谁也不来了!一个人都不来了!”

     

        老迈的马克也十分伤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从前,那些人就像苍蝇一样一窝蜂地往客厅里钻,可如今呢……

     

        “谁也不来了!”公爵小姐哭着说,“要没有我,哪有他们今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全靠我。没有我,他们就全都是穷光蛋、臭狗屎!”

     

        “连我的侄子冉安也不来了。这个冉安花我的钱花得够多了!我向他的父亲——我的哥哥发过誓,我信守诺言……我为他耗尽了家财……”

     

        下午三点,也像去年一样,公爵小姐的歇斯底里发作了。惊惶不安的马克戴上缀有金银丝线的制帽,同马车夫讲了很久的价钱,然后坐上车去找公爵小姐的侄子冉安了。马克见着公爵时他正躺在床上。冉安刚刚从昨天的酒宴席上回家。他那张疲惫困倦的胖脸上现出红晕,额上流着汗。他那昏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床下的洗脸盆,里面装满了污秽物和肥皂水。

     

        马克走进那肮脏的房间,厌恶地耸了耸肩,然后迟疑地走近床前。

     

        “这不大好啊,伊凡·米哈伊勒奇老爷!”马克带着责备的口吻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很不好啊!”

     

        “什么不好?”

     

        “您今天为什么不光临您姑妈家祝贺她的命名日?这样做对吗?”

     

        “从今后我不再去看望她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接下去好一阵子两人都不说话。

     

        “老爷,您还是去一趟吧,给她祝贺一下!”马克和蔼地说,“您就发发善心,做一回好人,向她稍微表示一下……老爷,去一趟吧!”

     

        “不去!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

     

        “去一趟吧,公爵大人!她老人家伤心透了,可以说,全都是因为您不知恩,无情无义!”马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发发善心吧!”

     

        “唔……有白兰地吗?”冉安问道。

     

        “有,我的公爵老爷!”

     

        “那好,还会拿到一百卢布吗?”

     

        “这可不好办!公爵大人,我们可没有从前那份家业了……”

     

        “去年我拜望她时从你们那里……借了多少钱?借了二百卢布。可现在连一百都拿不到手吗?开玩笑!……好了,你走吧!我要睡了。”

     

        马克只好同他开始讨价还价了。到了下午四点多,冉安终于妥协了。他穿上礼服,坐上马车就去姑妈家了……

     

        “Ma tante(我亲爱的姑妈)!”他说,轻轻吻了下她的手。

     

        他一坐到沙发上就开始谈起了去年的话题。公爵小姐感到幸福了。

     

        感到幸福的公爵小姐一边听冉安穷聊,一边开怀大笑。就在这个时候,老马克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箧,搜集了几张票子。公爵老爷做了很大让步。只要给他五十卢布就可以打发他了,可是,为了凑齐这五十卢布,要翻遍的可不只是一只箱子呀!

     

        在邮局

     

        近日,我们安葬了年老的邮政分局局长斯拉德科别尔策夫的年轻的妻子。安葬了这个美人之后,我们按祖辈传下的规矩回到邮局举办“葬后宴”。

     

        在端上煎饼时,我们这位老鳏夫悲痛地哭了起来,他说:“这些煎饼是这样的红通通,就像我那红艳艳的亡妻一样,都是这样好看!”

     

        “对呀,”参加葬后宴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同意,“她确实是您的美人儿……绝代佳人!”

     

        “这话不假!……可是,先生们,我爱她不是因为她貌美,也不是因为她性情温顺。我爱她是因为她忠实于自己的丈夫,尽管她性格活泼,热情奔放,尽管她才二十岁,而我快满六十了,可她对我是绝对忠诚,从无二心!”

     

        在席上有个教堂助祭,他那意味深长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和咳嗽声,表达出他本人对老局长说的话的怀疑。

     

        “这么说,您不相信?”老鳏夫对这名助祭说。

     

        “不是我不相信,”助祭有些发窘,“现如今年轻女子总有点那个……什么与人幽会啦,争风吃醋啦……”

     

        “那您去怀疑好了!我有许多方法让她保持对我忠心耿耿。我使用一些手腕来维持我俩的夫妻生活。我知道有一些类似咒语的话。我只要一开口放出这些话,那就——万事大吉!”

     

        “究竟放出什么话啦?”

     

        “最简单不过了。我在全城散布流言蜚语。这些话你们肯定都听说过。我对每个人说:‘我的妻子阿莲娜现在跟我们县警察局长伊凡·阿列克谢伊奇·扎里赫瓦茨基打得火热。’有这句话就够了。就没有一个人敢去向阿莲娜献殷勤了,因为谁都怕得罪警察局长,扎里赫瓦茨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嘿—嘿—嘿。要知道,只要这个有两撇儿浓胡子的家伙跟你过不去,那你以后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么说,您的太太没有跟伊凡·阿列克谢伊奇勾搭在一起?”我们拉长声音惊讶地问。

     

        “没有,那是我使出的一个招儿……嘿—嘿—嘿……”

     

        我们沉默了大约三分钟,一声不吭。

     

        “哼,愿上帝保佑,你再结一次婚吧!”教堂助祭说了一句牢骚话。

     

        (《契诃夫作品集:短篇小说·幽默小说》[俄罗斯]契诃夫著 左少兴译 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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