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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6年12月06日 星期二

    落寞的背影

    《 文摘报 》( 2016年12月06日   08 版)

        当美国华人圈和中国网友都表示同情并希望提供帮助时,她却以强者的姿态,拒绝谈论细节,尤其是任何有关亲人身份的事。

     

        81岁的张薰(化名)这个月迎来了她人生中最艰难的“独立日”——她要回那个“什么也没留下”的中国北京。

     

        她提前3天来到了美国亚特兰大机场,苦等飞往北京的航班,饥寒交迫、不懂英语、身患糖尿病、无家人在旁。一时间,亚特兰大的华人线上组织,形成“寻找家人”的热潮。

     

        实际上,这位跟随女儿、外孙女定居亚特兰大多年的丧偶退休教师,对于这场“离家出走”,筹划已久。

     

        张薰的故事,被海内外舆论形容为一场“遗弃悲剧”。网络热议,老人一生的积蓄,均交付给女儿和外孙女,自己已被掏空。

     

        然而,当美国华人圈和中国网友都表示同情并希望提供帮助时,她却以强者的姿态,拒绝谈论细节,尤其是任何有关亲人身份的话题。这位自我包裹极严的老人,在公众面前,始终只留下一个落寞、沉默却倔强的背影。

     

        “护犊子”的出走者

     

        张薰现在认为,她和亚特兰大的亲人是“和平分手”。这种信念,在接到外孙女打来的电话道歉后,尤为坚定。她开始告诉身边人:“我脾气也犟,国外住不惯,分手是早晚的事。”

     

        当时的她,正寄住在“忘年交的亲家”杨蓝(化名)家的小单间,总算可以尽情吃些白粥、水煮蛋之类的中国菜。

     

        11月7日20时15分,首都机场国际到达厅,北京社工王宏宇核对了航班信息,举起写有汉语拼音的接机牌。张薰由机场工作人员用轮椅推出,见到陌生的社工,立刻从轮椅上站起,以示康健。

     

        “女儿不管您了?”王宏宇问出无数人想问的问题。

     

        第一句回答是澄清:“我是自己提前3天出来的,不是被赶回来的。”

     

        第二句则是发问,她有些紧张和提防:“我的事情,怎么国内都知道了?”

     

        她的说辞,看似开明——在国外,子女本没有赡养老人的义务。“反正在美国我也住不惯,我有退休金,在国内生活毫无问题。”

     

        聊了没几句,此前并未透露风声的接机人杨蓝出现。在杨蓝手里,有一张纸片,写着老人的姓名等基本信息。他们此前并不相熟。老人介绍,这是忘年交的亲家。

     

        去杨蓝家的路上,老人用杨蓝手机给王宏宇连打两个电话,反复提醒到此为止,请不要影响家人在国外的生活。

     

        亚特兰大机场工作人员张先生陪护的几天里,听到她最多的控诉,都指向外国女婿的欺辱。

     

        对于女儿和外孙女,她只是怅恨——虽然已经决定离开美国,但为什么女儿忽然搬家,她却没有新家的地址和电话?为什么房间被搬空,连她喜欢的小狗也没有留下?

     

        她决定提早离开。原本订了13日回北京的机票,她却急不可待,花了100多美元,把票改签到6日,又提早3天让外孙女叫车把自己送到机场,就在机场苦等。她说:“死也要死在中国。”

     

        回到北京的头几天,张薰一直在杨蓝家,足不出户。

     

        12日的这个周末,她主动“搬家”。来接她的人,据说是老邻居家的年轻小伙子。张薰说,以前回国也曾在邻居家住过。

     

        几天的相处,张薰向杨蓝澄清了一个事实:在北京,她还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但已出租多年,租金归属女儿。

     

        沉默的他们

     

        “老太太回国的生活,仿佛都在自己的安排之中。”王宏宇感叹于张薰归国后的独立和此前报道中的处处依赖他人,判若两人。

     

        让美国机场里帮助过张薰的志愿者意外的是,一位移居美国多年的中国老教师,竟不会英语。这些年,她究竟如何在美国社会生存?

     

        微博上,当此事被众人斥责“子女不孝”的口水淹没时,一位从小生活在澳大利亚华人社区的悉尼大学博士生小朵(化名)冷静评论:其实这不是个案。在悉尼的华人社区,这些中国老人是一个沉默的群体。

     

        小朵的母亲,在教会的华人社团做义工。这里已经成为不少随子女来海外养老的中国老人唯一的“避风港”。

     

        傅博(化名)永远记得,不懂一句中文的女婿在白纸上画图示意,“今天晚上我下班回来之前,请你搬离这个房子”。

     

        老伴去世后,女儿邀她来悉尼照顾第三代。仅4个月,就爆发了多次难以愈合的家庭纷争。

     

        纷争,从食物开始。傅博买了腊肉、咸鸭蛋,想要“换个口味”。女儿质问:“为什么要买这种垃圾给孩子吃?你为什么不能像local(当地人)那样吃洁净的东西?”

     

        被女婿下最后通牒,她匆匆收拾行李向华人社工求助。不会说英语的她,在华人帮助下办完所有手续,迅速回国。归国之后,深居简出。

     

        不过,在小朵看来,回国似乎并非老人最不幸的归宿,受难的反倒是那些最终留下的。

     

        每个周末去华人超市购物,小朵都会碰到一边购物一边对父母骂骂咧咧的年轻华人。

     

        “你什么品味,土气死了,你以为是在国内啊?”这是母亲选了一种“很不合适”的菜,被女儿嫌弃。

     

        最让小朵心痛的,是中国老人在海外遇到危机时,一般会选择沉默。她说:“如果一直保持家丑不可外扬的习惯,默默忍受,那在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社区机制中,谁也不会知道他们需要帮助。”

     

        艰难的独立

     

        张薰的故事,在美国华人圈疯传。一位和张薰女儿同校毕业的美籍华人,在微信公号“海客范”写下言论《嫁了洋老公还养爸妈不?》。文末,是一句深切的困惑:“我们这一代的父母,年轻时受罪最多,最有理由晚年享福,但却给我们带来的压力最多。”

     

        由于文中“把父母留在国内”的主张,这位名校毕业生受到网友攻讦无数。

     

        这一主张背后的逻辑,果真不值一提?在北京,记者见到不少这样的特殊“空巢老人”。留在故土,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养老的“主动选择”。

     

        “他们出去了,到国外定居了,不会再回来了。”说起一双儿女,首都经济贸易大学退休的女教授黄铭(化名)提高分贝,一字一顿强调。

     

        女儿入了美国籍,儿子入了德国籍,而她自己,要把“中国公民”做到底。

     

        儿女曾多次邀请母亲去国外居住,她都婉拒。她说:“他们的家,再好也是别人的。中国,有我自己的家。”她也安慰自己:“国外就和外省一样,往来方便。”她会说英语,但仍觉得那种没有固定社交圈的生活,像是人“没了腿”。

     

        “非典型”中国养老故事

     

        张薰已回国并沉默,关注者也渐渐平静——不少人觉得,类似养老问题尚属小众,也就集聚于北上广深等大城市。

     

        然而,这真的只是“非典型”中国养老故事?

     

        根据社科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国际人才蓝皮书《中国国际移民报告(2015)》,我国华侨华人总数约为6000万人,中国国际移民群体实际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海外移民群体。

     

        “现在还算比较平静,或许在5年以后,将会迎来中国人养老困境的爆发期,无论是在海外的华人社会还是在国内。”这是西南财经大学天府学院老年服务与管理研究所所长隋国辉的预测。

     

        他的判断依据是,国家生育政策引导下的第一批70后独生子女的父母目前大部分未满70岁,生活尚能自理;但5年之后,这代人年逾七旬,生理和心理指标均将发生巨大滑坡。“养老压力将诉诸他们的独生子女。”

     

        “在去留的选择之间,这些‘非典型’养老故事背后的讨论空间,不正是日益加剧的中国老龄化社会必须面对的养老模式和思维的转型?”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教授张欢在看过张薰新闻后如是点评。

     

        在这位教授看来,老龄化社会所提供的真正理想的社会支持体系,应该让“张薰们”获得真正的养老自主权。

     

        这正是张薰“非典型”养老故事在当今中国社会的典型意义所在。

     

        (《解放日报》11.19 杨书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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