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说:“今天中国的文盲不多了,但美盲很多。”现在很多人穷,穷的不是物质,也不是文化,而是审美。
林少华是我喜欢的翻译家,最近读他的随笔集《异乡人》,其中有个细节令我莞尔:“某日早上,我悲哀地发现,大弟用叫‘百草枯’的除草剂,把院落一角红砖上的青苔喷得焦黄一片,墙角的牵牛花被药味儿熏得蔫头耷脑。问之,他说:‘青苔有什么用,牵牛花有什么用,吃不能吃,看不好看!’悲哀之余,为了让他体味‘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诗境,我特意找书打开有关图片,像讲课那样兴奋地讲了不止一个小时。不料过了一些时日,他来园子铲草时,还是把篱笆上开得正艳的牵牛花连根铲除。我还能说什么呢。”
林少华一声长叹“我还能说什么呢”,不由让人想起一句成语:夏虫不可语冰。
一次,蒋勋带着宏碁电脑创始人施振荣,去希腊看阿波罗神殿。走了几小时山路,很辛苦。到达目的地,施振荣一脸错愕:“我们走了这么多山路,难道就是来看六根柱子,还有三根是断的?”
蒋勋说:“施先生,你一路上说要创造自己的品牌,什么叫品牌?如果阿玛尼是品牌,香奈儿是品牌,那么这个柱子就是希腊两千年的品牌。你在台北、莫斯科、纽约、北京,都可以找到这个柱子,全世界很多国家的国会大厦,都依循希腊柱式。”但施振荣说:“走几小时山路,难道就为了拍张照?”施振荣觉得这“太不划算了”,这次,蒋勋就只有笑笑了。
木心先生说:“没有审美力是绝症,知识也解救不了。”诚如此言。
作家记述身边亲朋的生活,这段文字是很多人的审美写照:她在网上晒自己家的一日三餐,土豆、豆角、茄子,看起来挺诱人。只是这盛菜的器具,忒寒酸了点,塑料盆、搪瓷缸、小铝锅、不锈钢碗,大大小小,参差不齐,还没吃,已经消灭了一部分食欲。朋友吐槽她餐具过分混乱和粗糙,“超市几块钱的盘子不至于买不起吧。”但她说:“盘子的目的是装菜,不漏不洒就行了。”
她把女儿穿得破破烂烂,全身都是别人送的旧衣服。“小孩子不懂美,而且长得快,买新衣服是浪费。”情人节,老公给她买了束玫瑰,她看都不看就扔到一边:“当不得吃当不得喝,还不如买点熟食划算。”这个“她”,是不是很像我们自己?
五岁时,我们为了捉一只蝴蝶,跑了两公里的稻田。十岁时,我们为了一支冰淇淋,问遍了大街小巷的商店。十七岁时,我们为了一个喜欢的人,倾尽所有飞往一个陌生城市。但现在,有人叫我们去看年少时渴盼的海,我们会说:“树下有块石头,还跑去看海干嘛?”看到别人登山,我们不是敬佩,而是否定:“上去干嘛,上去你也得下来。”“珠峰上的风景,画册上也有。”我们就这样成了美盲,失去了欣赏美的能力。
现在很多人干一件事首先会问“这有什么用”,很少去想“这有什么趣”。而在欧美,大多数人的最高追求就是有趣,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是:这是一个有趣的人。
现在很多人穷,穷的不是物质,也不是文化,而是审美。没有恰当的审美,生活剥露出最务实最粗俗的一面,越来越追求实用化的背后,生活越来越无趣、越来越枯萎。
(微信 11.25 拾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