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赌博,人们总不免将其与市井中人、帮会无赖、商贾政客连在一起,很少想到清雅狷介的士大夫也会涉足赌界,甚至沉湎其中的。
考察传统士大夫参赌聚赌的历史现象并究其原因,除了一般性人性因素以及文人们特有的“雅尚”外,似乎都与社会变动相关。在特殊时期,士子们参赌成风远非一般市井细民“唯利是图”所能涵括。对于他们来说,赌博或者是一种对于名教束缚的抗争与发泄;或者是对于社会变动、英雄末世的彷徨与无奈。
魏晋六朝的士大夫们在礼崩乐坏、社会稳定平衡状态被打破的特殊环境中,大都逾越礼制,放浪形骸。《世说新语》中明确记载的大人物的赌博逸事,不少是东晋时的事,其人都是名门望族出身。
比如赫赫有名的谢安。关于他,妇孺皆知的是淝水之战。前秦苻坚以倾国兵力攻晋,他作为征讨大将军起而应战,他的侄子谢玄在淝水前线大破敌军。他掌朝政十几年,没有下令杀过什么人,但也没有发生叛乱,可见他的功业绝不是因为他幸运。和他有关的赌博的故事有两则。
一是有次他到西城去赌,结果把他乘坐的车及驾车的牛都输了,只好拄着拐杖回家去,一位叫刘惔的地方长官用自己的车把他载回。另一则是他的侄子谢玄年轻时喜爱戴一个紫罗香囊。谢安看见觉得不好,又不愿意把事弄僵,就假意赌博,把这东西赢过来,然后立即烧掉,使谢玄再也无法佩戴。可见谢安不但自己赌,在家族中,大家也赌,而且是真下注赌。
龚自珍是近代杰出的启蒙思想家,其学问道术、操行节守历来为世人称道。但此公却也有竹林之好,而且是赌场上的一位常败将军。据记载:
龚自珍对赌博极认真,每赌之前,都要精密推算一番。但是其赌运与他的人生命运及他所处的时运、国运一样,却是极为不佳,常输不胜。定庵先生不是陶渊明,也不是谢安、李白、韩退之,其性情并不恬淡,手头也不阔绰,因此不能把输赢淡然处之,一旦赌输,便更加重其郁闷与不快,结果自然是“甚怒,遂狂步出门去”。
20世纪20年代初,上海兴起一种吸引文人雅士参加的赌博游戏——诗钟博戏。当时蛰居沪上的原末代皇帝溥仪的太傅、诗坛领袖陈三立,清末名流郑孝胥、夏敬观等人,都热衷于打诗谜、打诗条。
当时的张大千初到上海,尚没成名立业,也经常参与诗钟博戏。一日,他手持祖传名碑帖《曹娥碑》来到人称倒卖碑帖“黑老虎大王”——海上名人江紫尘开设的赌场,向江紫尘出示了一下《曹娥碑》。江顿时两眼发贼光,再看到碑帖上有唐代名人崔护、冯审、韦皋、杨汉公、王仲纶和薛包等题名,更是羡慕不已。这天张大千运气欠佳,连连赌博失手,所带现金很快输光,只得向江紫尘借200元,没多久又输光,又向江借1000元,结果同样是全军覆没。这时江紫尘对张大千说,此卷归我收藏再付上200元,张大千无奈只得将《曹娥碑》拱手交出。
10年后,张大千的母亲在安徽郎溪病危,一次她对张大千提起《曹娥碑》怎么好久不见,意欲一睹,张大千吓得回到苏州网师园寓所,终日一筹莫展。而住在后园的原国民党元老、著名古玩收藏家叶恭绰正巧知道此事,高兴地跷起拇指说:“此碑已由我购得。”张大千顿时兴奋不已,便对广东大书法家王秋斋说:“誉虎先生家境富裕,是不会割让《曹娥碑》的,我有三条提议请你与先生商量:一、如能割爱,可以按原价偿还;二、如不愿出让,自己大风堂的藏品任他挑选,不计件数来换回;三、如前二条皆不允许,那么请求暂借两周,让母亲一阅后归还。”叶恭绰听完王秋斋的托词,赶到张大千住处安慰地说:“我一生爱好古玩,从不巧取豪夺,玩物不丧其志。此碑是你家祖传,而太夫人又在病危之中要看,我愿以原物归还,不需一分钱,更不要说以物易物了!”张大千听完立刻跪下,叩头致谢。几天后张母在病榻前看到祖传《曹娥碑》尚在,安然瞑目而逝。
(《好赌的中国人》团结出版社 江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