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译
车轮从头顶隆隆滚过,我躺在柏油路上,脸贴着地,凉气渗入身体的每一个关节。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
“怎么躺在地上……被车撞了?”
“病了吧……脑子不正常?”
有人回答:“这个,是演员,您没瞧见旁边都搁着录像机呢嘛。”
阳光终于来了,我不再寒冷,心里渐渐觉得安静。
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全国掀起向“十佳青少年”学习的热潮,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因扑救山火而壮烈牺牲的赖宁。我有幸第一次看到了一台话剧,名字就叫《赖宁》,很难看。我记得演出地点是哈尔滨青年宫。
只听见台上演员高呼:“赖宁哥哥!”舞台上一片红光,好多人跟疯子似的躺在上面甩红绸子。最神奇的是台上涌来了一大摊云,那云一团一团,源源不断,一阵红一阵白,纠缠着台上的人,而演员却挥斥方遒、腾云驾雾,而且还是慢动作!那云在台面上越积越多,终于一泻千里般地涌向前排的观众,瞬间就淹没了好多人。有人尖叫,有人起身离席,拔腿就跑……
然后台上有人低吼:“烟儿太大了!快收掉!”
几年以后,我被迫进入了哈尔滨话剧院,开始学习话剧表演。我突然想起来,《赖宁》就是这个单位排演的,可想而知我的抵触情绪有多大。我不喜欢夸张,不喜欢大喊大叫,不喜欢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不好好上课,不好好交作业,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两台戏,齐齐哈尔话剧团的《一人头上一方天》、大庆话剧团的《地质师》。
在看这两台戏的时候,我哭了。所有的观众都哭了,舞台上没有夸张,没有大喊大叫,剧中的人物用他们起伏跌宕的命运触动了每一个人的心灵。这时我才明白表演的魅力和戏剧的伟大。
真正作为演员进剧组实践,是1996年的大庆市郊。剧名叫《雪乡》,导演是雷献禾,制片人姓吕,刘威老师主演。我演一个武警战士,在塑料大棚里种菜。
那天,我终于倍感荣光地吃到了传说中的剧组盒饭,第一次真正面对摄像机表演。倒也不紧张,其实是无知者无畏。虽然是只有一场戏、两三句话的特约演员,可人家知道我是专业剧院的学员,还是很照顾地给了100块钱,比群众演员贵多了。
记得去大庆的路上,制片人对我讲:“小伙子,今天是你艺术道路的开端!”他们该是不会记得我的,但这句话却莫名其妙地鼓舞着我在这条路上走了下去。
实际上,演员的风光只能属于台上,狼狈才是我们的常态。买房也好买车也罢,单身也好有家也罢,几只箱子,才是演员漂泊在外的全部家当。小小的箱子,永远比天大。然而最大的敌人是孤独,是来自各方面的精神压力,是在一个又一个角色的内心或皮囊中进进出出的撕裂感。
(《不靠谱的演员都爱说如果》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