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文摘报 2016年10月29日 星期六

    马勒救了我

    《 文摘报 》( 2016年10月29日   06 版)

        托尔斯泰1859年作了在他漫长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公开讲话,他说:“音乐像是一道霞光似的突然照亮了人们的内心世界,大家都感到有某种力量出现。这既是‘缅怀往日的感觉’,又是‘热切地回想某种幸福’……”

        我,就有过这样一次强烈的精神体验,那是在“文革”中听马勒的《第四交响曲》。

        1966年的盛夏是一个恶冷的酷暑,凝固的空气窒息得连音符也流动不了;唯一流动的就是街头巷尾红卫兵的“造反歌”“语录歌”和呵斥声、皮鞭声……音乐离我而去。

        一天,红卫兵押送我回家,要我一面喊:“打倒陈钢”,一面在家门口贴上用同样口号写的标语。路上,车轮滚滚,浊烟腾腾,我的全部信念,连同我的人格与尊严,一刹那间全被车轮所碾碎!此时,死神似乎在浊烟中悠悠忽忽地驾车逼将过来。我,真想永远停在车轮之下……

        等一等,再听一次心爱的音乐吧!人间对我可留恋的除了亲人外,不也就只有她了吗?于是,我关紧房门,打开唱机,让马勒《第四交响曲》的乐声潺潺流出……

        第一乐章。如歌的主题,“非常愉快,但又相当忧郁”。

        这句乐曲的表情注脚,使我想起作家白桦的一篇描写音乐的文章:“混合着痛楚的愉悦!不是吗?我们的青春,就像共和国的青春一样,充满了美好的冀求和乌托邦的幻想,可希望之路上却密布着阵阵恶浪和道道险礁。谁都说1966年的6月是“革命的盛夏”,可心里却全在低诵朗费罗的诗篇:“啊,漫长阴郁的冬天,呵,凛冽残酷的冬天”——这,就是我们这一代。

        第二乐章像是魔鬼的狞笑。

        马勒是这样叙述写这段音乐时的心绪:“我好像在睡梦中,一个人想象着自己在天堂的百花园中漫步,而突然间这一切变成了一场噩梦,我发现自己处身于恐怖的地狱中……”

        我们不也正在经历着一场噩梦吗?戏剧学院的“狂妄大队”,在“老朽滚蛋”的口号声中,横扫电影厂、音乐学院……将一尊尊中国艺术殿堂的至宝踩踏在地。他们憎恨音乐,惧怕音乐,因为“魔鬼不能忍受音乐”(马丁·路德);可是,魔鬼的狞笑是短暂的,到最后笑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第三乐章是一曲长歌。

        马勒讲过,他的音乐都是根据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一句名言:“当大地上还有别的生灵在受苦遭难,我又怎么可能幸福呢?”而我,也是用颤栗的心去倾听这段音乐的——每天,当我拖着受伤的灵魂、疲惫的身躯和沉重的步伐从牛棚回家时,它都要为我倾诉、哀号;同时安慰我从绝望的峭壁上走向希望之路。

        第四乐章是一首哲学抒情诗和一幅壮美的宗教壁画。

        歌曲是马勒交响曲的种子与草稿。马勒在这个乐章中引用了他的歌曲集《孩子们的神奇号角》中一首叫做《天国的欢乐》的歌曲。歌词所描述的是农村穷孩子们幻梦中的图景——他们获得了各种丰富的食品。女高音用祈求和抚慰的语调唱道:“欢乐的天国生活多美好,俗世不再使我们烦恼,一切全都是如此清静、平和,人间的喧哗这里再也听不到。”

        我们当时不是都像那些农村的穷孩子吗?我们何止是忍饥挨饿?在度日如年的“牛棚”生活中,哪敢奢望什么“天国的欢乐”,祈求的只是少受些侮辱与虐待。我们需要寻找,寻找自己的精神堡垒。

        贝多芬说,上帝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在贝多芬心目中,上帝即崇高、即理想、即真善美,也有无限的泛爱、博爱和大爱!贝多芬通向上帝的路就是“通过黑夜迎向光明——通过搏斗走向胜利”之路。宗教,在这时是一种摆脱现实,回到内心的精神力量;是希望所寄,理念所系,也是梦幻和情愫的化身。贝多芬如此,马勒如此,60年代的中国知识分子也不无二般。

        听了马勒的《第四交响曲》,我仿佛受了次音乐的洗礼。我试着从生活的泥淖中拔将起来,让灵魂获得解脱与升华。难道我们不应该为了这么好的音乐活下来吗?难道马勒的音乐不是为了让我们走向胜利而是让我们走向死亡吗?

        车轮滚滚,浊烟腾腾,我昂着头走过街头。马勒救了我。

        (《三只耳朵听音乐》陈刚 百花文艺出版社)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