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然
火车一再提速,我却离家越来越远。
关于火车的初始记忆,与济南的那座老火车站有关——赫尔曼菲舍尔设计,亚洲最大的火车站。那座德国人留下的日耳曼风格建设,只记得有一个绿色圆顶、四面都有钟表的塔楼。
小时候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远远地看到它,就开始兴奋了。那种异国情调,好像与正要出发前往的那个地方有关,头脑中衍生出各种想象。拎着箱子走进圆拱形大门,有一种出远门的郑重。它的繁复、典雅、美轮美奂,令旅行充满仪式感。
那时候去北京,要坐一整夜的火车。清晨被妈妈摇醒,跌跌撞撞地跟在大人身后下了火车,抬头就望见“北京”两个大字。盯着它看,只感到陌生。
我嗅到陌生的空气,思忖着各种奇怪的问题。这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他们去哪里买菜,看什么报纸……说到底,就是无法想象在别处,故乡以外的地方,人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吧。身后忽然传来长鸣的汽笛声,颤动心肝。火车缓缓地朝远处驶去,送行的人木木地挥着手,站在大风里,好萧索。月台上总是刮着好大的风,无论什么时节,非要吹得头发蓬乱,衣角翻飞不可。大风好像是一件道具,为了离别和重逢,为了给旅人带上一点儿风尘仆仆的气息。
长大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月台上的风不再像从前那么大了。没了风,旅人也没了风尘仆仆的气息。月台越建越大,却越发让人感到局促,再也没有从前那种空旷的感觉了。要是看到哪个送行的人在火车还未驶远之前掉头走掉,我就会莫名地恼火,觉得他对这场离别不够郑重。
旧时的送别具有一种美感,想来是与悲伤有关。离开之后,两个人各自待在自己的悲伤里,那是一种隔绝的悲伤,它完全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关在身体里冲来荡去,无法让对方知道。
(《广州日报》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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