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该如何计算

    ■【以色列】尤瓦尔·赫拉利

    十万年前，地球上至少有六个人种，为何今天却只剩下了我们自己？我们曾经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族群，为何最终成为地球的主宰？《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是一部宏大的人类简史，更见微知著、以小写大，让人类重新审视自己。

    在过去的500年间，我们见证了一连串令人惊叹的革命。今日人类所享有的财富在过去只有可能出现在童话里，只不过，人类在过去5世纪间积蓄的财富，是不是真的让我们找到了新的满足感？

    科技是否带来快乐

    常有人认为，历史不断进展，人类的能力也不断增加，我们会运用能力来减轻痛苦、满足愿望，所以我们想必过得比中世纪的祖宗们来得快乐，而他们又一定比石器时代的狩猎采集者来得开心。然而，这种进步论却可能有些问题。

    例如，人类在农业革命学会了农耕畜牧，提升了人类整体形塑环境的力量，但对许多个人而言，生活反而变得更为艰苦。农民的工作比起狩猎采集者更为繁重，而且取得的食物种类变少、营养较不均衡，染上疾病与受到剥削的可能性都大增。同样，欧洲帝国开枝散叶，同时将各种概念、科技和农作物向四方传播，而且还打开了商业的新道路，大大提升了人类整体的力量。但对于数百万的非洲人、美洲原住民和澳大利亚原住民来说，这完全算不上是好事。历史一再证实，人类有了权力或能力就可能滥用，所以要说能力越高就越幸福，看来实在有些天真。

    然而，如果认为每个发明都必然带来阴影，似乎也流于武断。举例来说，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现代医学让儿童死亡率从33%降到了5%以下、暴力事件大幅降低、国际战争几乎已经烟消云散、大规模饥荒也几乎不再发生。

    然而，这种说法其实也流于过度简化。首先，这里只根据了非常小的时间抽样，就做出了乐观的评估。大多数人类是要到1850年才开始享受到现代医学的果实，而且儿童死亡率急遽下降也是20世纪才出现的现象。至于大规模饥荒，一直到20世纪中叶都还是大问题。国际战争一直要到1945年后才变得罕见；其次，在过去几十年间，人类用了无数新方法干扰地球的生态平衡；最后一点，虽然智人确实取得了空前的成就，但代价就是赔上几乎所有其他动物的命运。在过去两个世纪间，有数百亿动物遭到现代工业制度的剥削，其冷酷程度是整个地球史上前所未有的。

    快乐该如何计算

    到目前为止，我们讨论快乐的时候，似乎都认为这是由各种实质因素（例如健康、饮食和财富）建构出来的。如果某个人更有钱、更健康，就一定也更快乐。但这一切真的这么理所当然吗？

    近几十年来，心理学家和生物学家开始用科学方法来研究快乐的根源。一般对于快乐普遍接受的定义是“主观感到幸福”。依照这个观点，快乐是种个人内在的感受。所以心理学家和生物学家就请受试者填写关于幸福感的问卷，再计算相关统计结果。

    关于主观幸福感的问卷会列出各种叙述，再请受试者评分，这些叙述例如“我觉得活到现在非常值得”“我对未来感到乐观”。接着研究人员就会计算所有分数，算出受试者整体的主观幸福感程度。

    举例来说，我们研究比较1000位年收入10万美元的人，以及1000位年收入5万美元的人。假设前者的平均主观幸福感有8.7分，而后者平均只有7.3分，就能合理推论金钱会带来快乐。用同样的方法，我们也可以研究在民主国家的人是不是真的比独裁统治下的人更幸福，或是结婚的人是否比单身、离婚或丧偶的人来得快乐。

    目前有一项耐人寻味的结论：金钱确实会带来快乐，但是有一定限度，超过限度之后的效果就不那么明显。如果你就是一个年收入只有一万多元的清洁工，忽然中了一张两百万元的彩票，主观幸福感可能就会维持好一段时间的高档状态。然而，如果你本来就是个年薪几百万元的外商高阶主管，就算中的是两三千万元的乐透，主观幸福感也可能只会提高几个星期。你或许会买台炫一点的车，搬到大一些的豪宅，喝些更顶级的红酒，但很快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普普通通，没什么新鲜感。

    另一项发现是疾病会短期降低人的幸福感，但除非病情不断恶化，或是症状带有持续、让人无力的疼痛，否则疾病并不会造成长期的不快。

    目前看来，对快乐与否的影响，家庭和社群要比金钱和健康来得重要。那些家庭关系紧密良好、社群互相扶持帮助的人，明显比较快乐。而其中，婚姻又是特别重要的一项因素。婚姻美好与感觉快乐，以及婚姻不协调与感觉痛苦，分别都呈现高度相关。而且，不论经济状况或是身体健康如何，情况都是如此。

    这样一来，我们就得考虑一种可能性，现在的人并不见得比1800年更快乐。虽然我们可以自己选择另一半、选择朋友、选择邻居，但他们也可以选择离开我们。现代社会每个人都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但也让我们越来越难真正信守承诺、不离不弃。于是，社群和家庭的凝聚力下降而解体，这个世界让我们感到越来越孤独。

    （《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