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的经历以及作品,都带着一股无法解释的神秘气息。
高中毕业,他面临学木匠还是去种地的选择。有个中心小学的校长,步行五六公里一路找到格非家。校长说,他听说这一年高考村里没有人考取,这不是孩子的问题。他有朋友在全县最好的中学当教导主任,如果格非愿意,建议他再去读书。本来母亲都把木匠师傅请到家里来了,素不相识的校长却帮助格非做出新的选择。
高考前夕,格非突然连续发烧,他甚至做出不去参加高考的决定。这个时候,学校教导主任来到格非身边,说了三句话:你知道范进中举,自古无考场外举人;你父母不在,我要对你负责;你发烧没关系,我找了医生,就在我家等着。
在格非的印象中,教导主任满脸凶气,从来没见他对谁笑过,关键时候却帮助格非走进考场,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1981年,格非考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就连取笔名,他也将选择权交给命运。他搬来字典,翻到哪页算哪页,觉得哪个字好就用哪个。头一回,翻到372页,他觉得“格”不错;又随便翻了一页,翻到312页,考虑了一下,觉得和“格”字最好搭配的就是“非”。
“总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帮助你。”格非说,写小说更是如此。
《追忆乌攸先生》的产生很奇怪。格非跟同学一起去浙江调查方言,一个补网的老头所聊的村庄历史,被格非记录下来。在返回上海的火车上,一个女生问格非:“听说你会写小说?那你写一篇给我看看?”格非随口说,行啊。浑身上下摸了摸,发现口袋里装着工作日志。就在这个绿皮的小本上,格非写得放松自然,毫无顾忌。后来女同学睡着了,醒来也没再问格非的小说。格非不好意思主动拿给女同学看,直到《中国》杂志的编辑王中忱来到华东师范大学,格非把那篇写在日志本上的小说交给了他,很快便发表了。这篇小说使格非树立了写作的信心。此后,他陆续发表了《敌人》《边缘》《唿哨》等,成为先锋文学阵营里标志性的代表作家。
梳理格非的作品,会发现他时断时续却相对稳定的文学传统。从十几年之前的《敌人》,到最新出版的《望春风》,都在讲述他面对外界信心丧失的困惑和恐惧:“所有的恐怖都来源于一种心理上的东西,最大的敌人正是自己。”
现在,格非眼看着自己生活过的村庄被拆掉后变成了荒原。一个具有传统文化意味的村庄消失了,那些曾和他一起生活过的人物消失了,几千年来是建立在乡村伦理的基础上的中国乡村社会,突然间只剩下废墟。“一边看废墟在倒塌,一边匆匆在废墟中记录下你所看到的一切;有生之年你已经死了,但你却是真正的幸存者。”或许本雅明解读卡夫卡的一段话,最能概括他写作时的心情。
他自然不会追溯一个村庄的历史,写一个地方志式的乡村生活画卷。他要写的故事是自己亲历的:“和我一起生活过的那些人,有形有貌,多年后他们说的话还能穿透时间,回到我的耳边。他们的过往和今天的状态构成极大的反讽和巨大的变异。”格非说,他们代表着一个正在衰歇的声音,这声音包含着非常重要的信息。而信息获取的多少,与读者的文学素养与认知世界的程度有关,他只负责提供小说家的智慧和价值。
(《新民晚报》7.24 舒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