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至：我和汉卿的一生

    ■于凤至/口述

    我的年龄和身体已是有早上无晚上的风烛残年了。汉卿自由无望，我要遵照汉卿临别时的嘱咐，将西安事变的几项实情说明，向历史负责。我也要说说我和汉卿的一生，以及我们两人分离时的相议、相约、相许。

    囚禁度日

    我一生痛悔的事，就是没有阻止他陪送蒋先生去南京，真是一错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啊!

    我在英国安排子女就学中，西安事变起，即做回国准备，知汉卿已被关押，我立即赶回。到上海后，宋美龄、孔祥熙二人迎接我，问我准备如何安排。我说：汉卿身陷囚禁，所受打击太大，需要我的支持、劝解、安慰，帮他渡过这一关。他有不测，我当陪同赴黄泉为伴。

    汉卿的羁押，是由军队、警察、宪兵层层戒守，隔离内外。特务更是吃饭同桌，不离左右日夜在旁监视。在里外隔绝、失去自由的情况下，汉卿所受的精神打击很大。他白天强颜应付，夜晚回房时独自流泪。“七七”抗战爆发了，汉卿知道后很兴奋。他上书蒋先生，请求派他去前线，他一定死在前线报国。但是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回讯。他说：他真后悔了，不应送蒋回南京。

    日军逼近奉化时，我们俩被押送到黄山。稍停，被转押到江西省萍乡。囚禁地点和途经道路都选择偏僻荒野，显露出蒋的一帮人想用各种方式手段，置我们于死地，而决不给汉卿自由。

    生离死别

    1940年春，我被检查出患了乳癌。汉卿沉痛地说：你要找宋美龄帮助你去美国做手术，老天爷不饿死瞎麻雀。你会康复的，一旦病好了，也不要回来。

    在决定我不回来之后，我说：如果宋美龄帮助我出去，你一个人生活上需要有人照料，我也请求宋美龄帮助让赵四来服侍你。汉卿思考后说：戴笠能找到她，并且能决定她来不来。戴如果认为赵四不能控制，会派一个女的来照料我。我自己也照料得了自己，你不要惦念。

    宋美龄得到特务送的信，立即伸出救援之手，对我的要求都一一办到了。赵四也将要来到修文。生离死别将临，多少夜二人不能成眠，边谈边泣，商议两人如何面对未来。议及我有可能不治，我要抓紧时间安置好子女在海外的生活，让他们不要回到蒋统治区。

    汉卿应允我，任何情况决不自杀，尽一切可能委曲求全去应付蒋一伙，保全自己以求得到自由。汉卿特别明确指出：永远不会认罪，因为自己没有罪，并且是尽了力报效国家了。

    海外余生

    1940年6月我到了美国，在医院做了手术，经治疗得以痊愈。在洛杉矶，我依靠我的经济知识买卖股票，每有盈余，就买近处房产出租，在美国安顿下来。

    1964年，在日益高涨的舆论谴责下，蒋介石一伙看到如果不释放汉卿，就违反了人权，违反了法律，于是便用所谓教会要求一夫一妻的借口来堵住汉卿来美国和家人团聚、取得自由的路。

    为了此事，某某突然由台湾来美国找我，这位一直关系疏远的人，在登门访我时竞开门见山地说是为了汉卿办离婚的事特来美国的。他见我不为所动，说出了：你不签字政府也有办法，决不让他来美国去大陆的。

    我和汉卿电话中说此事，汉卿说：“我们永远是我们，这事由你决定如何应付，我还是每天唱《四郎探母》。”为了保护汉卿的安全，我给这个独裁者签个字，但我也要向世人说明，我不承认强加给我的、非法的所谓离婚、结婚。汉卿的话“我们永远是我们”，够了。

    岁月如流，时光无情，儿子们都先我而去。我是在苦苦地等待汉卿啊!我只有在看到孙女、孙子们成长时，才略感到一点安慰，汉卿的这一嘱托，我办到了。

    （《我与汉卿的一生：张学良结发夫人张于凤至回忆录》团结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