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先秦文章尚属草创,一概没有成法,特具鲜活气象。最可称道的当然是《庄子》了,所谓“恣纵而不傥”,真个自适其适,无拘无束。
《左传》下笔既充沛,又精炼,正是恰到好处,描绘也特别传神,为古今最佳叙事之作。若与《史记》相比,《左传》底蕴丰厚,沉着大方,《史记》当然更其神采飞扬,只是未免太“满”,有些逞才。
先秦人最具辩才,聪明绝顶,这要提到《公孙龙子》,它穷尽思路,甚有理趣。此外《战国策》与《晏子春秋》也都立足于这么一点:如何把话说到最好程度。有辩才所以就不着急,主动性总在掌握之中,若《孟子》则嫌气势太盛,有些霸道。《荀子》倒是语态平和,只是章法过于明晰,好像后来学院派写论文的意思了。
先秦文章,大致有“正”“变”两路。《论语》可以归在“正”里。《论语》质朴,然而又很润泽,尤其是那些较短的章节。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句话说尽了天下文章。一切只须如实记录下来,即如其所说:“辞达而已矣。”
“变”的这一路,《韩非子》可归入其中。“正”与“变”大概区别在亮与暗,或温与冷罢。《韩非子》似乎多所本诸《老子》,世间动辄就说“老庄”,其实庄与老何干,倒是老韩一脉相承。不过《老子》多断言,也就是不讲理,我曾说它是非人间视点;《韩非子》另讲一番道理,但并不是我们说的“合情合理”的“理”,当然更没有“情”了。人间情理其实是一种限度,《论语》等都是在此限度之内说话,《韩非子》则根本不承认这一限度存在。前者有所顾忌或有所畏惧,后者无所顾忌或无所畏惧。然而可爱与可怕都有魅力。
(《文汇报》6.18 止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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