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
胡适在《四十自述》里说自己学做诗的经验。他说:
我初学做诗,不敢做律诗,因为我不曾学过对对子,觉得那是很难的事,戊申(1908)以后,我偶然试做一两首五言律诗来送朋友,觉得并不很难,后来我也常常做五七言律诗了。做惯律诗之后,我才明白这种体裁是似难而实易的把戏;不必有内容,不必有情绪,不必有意思,只要会变戏法,会搬运典故,会调音节,会对对子,就可以诌成一首律诗。这种体裁最适宜于做没有内容的应酬诗,无论是殿廷上应酬皇帝,或寄宿舍里送别朋友,把头摇几摇,想出了中间两联,凑上一头一尾,就是一首诗了;如果是限韵或和韵的诗,只消从韵脚上去着想,那就更容易了。大概律诗的体裁和步韵的方法所以不能废除,正因为这都是最方便的戏法。我那时读杜甫的五言律诗最多,所以我做的五律颇受他的影响。七言律诗,我觉得没有一首满意的,所以我做了几首之后就不做了。
还有一个情节,见于胡颂平《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的1960年12月23日:
先生今天谈起:“过去有一位朋友请吃饭。这位朋友的儿子写了一些诗,说是新诗吧,又带些旧诗的样子,已经排印好,预备出版了。主人夫妇对他们的儿子很夸奖,要我看一看。我一看之后,全是不通的。我在他们家中,他们又预备了很好的菜请我,我怎么说才好?我只好说他的老师不好,说他的老师不肯好好的指点他的错误,不曾好好地教导他。他的父母这样夸奖他们的儿子,他的老师怎么好指点他呢!我说,无论诗或文,第一要做通。所谓通,就是通达。我的意思能够通达到你,你的意思能够通达到我,这才叫做通。做到明白清楚之后,你的意思才能通达到别人。第二叫力量。你能把你的意思通达到别人,别人受了你的感动,这才叫力量。诗文能够发生力量,就是到了最高的境界,这才叫做美。”胡颂平插嘴说:“这个孩子听了先生的话,得到了指点从此可以开悟了?”先生说:“不会的,他不会听我的话。听惯夸奖的话的人是不会接受人家批评的。”
(《文汇报》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