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上大学
我是山西大学中文系第一届工农兵学员。
能够上大学,和我插队时被抽调到工作队有关系。公社主任兼工作队队长王宝臣,是一位正派、爱才的领导,1969年我从太原五中毕业,到山西洪洞县插队。1971年下半年,大学开始招工农兵学员。当王主任知道有关大学招生名额已经到了县上,立即让我去县里报名,并告诉我:你是咱们明姜公社推荐上大学的唯一人选。不久县里组织考试,考两项,一是政治,二是命题作文,成绩不公布。我感觉考得还不错,其实,也知道主要是靠推荐。记得有个县上的干部子弟,考政治将西哈努克写成努哈西克,还是被推荐上了南开历史系。
在县里,那些好大学、热门专业,早就让有关系的占去了。此次录取,知青很少,印象中也就两三个,其中一个上了体育系。不久我被告知,山西大学外语系录取了我,让我到县上与招生老师见面。山西大学来招生的是中文系的叶晨晖老师。叶老师见到我,问:你的档案我看了,你愿意上中文系吗?我毫不犹豫地说,愿意。经过一场“文革”,很多人对学外语既恐惧,又认为没用。我非常仰慕那些外国名著的翻译家,但我知道学外语很苦,需要死记硬背,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要用上,而学中文对我来说就比较轻松了。叶老师大概看到我父亲是个作家,对我说:如果你同意,我来帮助你转系。于是,我就进了自己喜欢的专业。
只考了一次试
当时工农兵学员的任务是“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还要教学、科研、生产三结合。在课程安排上,要求至少三分之一时间下乡下厂开门办学。
工农兵学员的文化程度悬殊。“文革”开始时,有人已是高二、高三的学生;我则刚上完初中一年级课程;还有人只学到小学五年级。第一学期,给我们安排了中国通史课。说不懂通史,怎能学好文学史?由原教育系的丁老先生上,期末考了一次试,我得了95分。很快,工农兵学员中有人以管大学的名义反对考试。从此以后,各门课再没有考试。
姚奠中先生是章太炎的弟子,教我们先秦文学。当时赶上批林批孔,姚先生不能按以往文学史的线索讲,只能讲儒家怎样怎样,法家怎样怎样。好在姚先生儒、释、道、法都通,不用讲稿,讲得很活。但他的晋南口音,让我听得很费劲,课也上得糊里糊涂。
现代文学因为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都是“文艺黑线”人物,所以只讲鲁迅。高杰老师深爱鲁迅,讲课有激情。他选取的都是比较激烈的篇章,比如《纪念刘和珍君》《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等。我虽然希望多消化一些鲁迅的杂文,半年下来,还是没明白多少。
当代文学方面,杨雪瑞老师讲了一篇《朝霞》上的作品。外国文学,因为“资产阶级”的人性、情感太明显,只讲了托尔斯泰的《复活》和《安娜·卡列尼娜》,要点是作家的世界观与创作方法的矛盾性。
当时老师们的精神枷锁很重。只是有的老师条理清楚,声音洪亮,用词丰富,讲课气质上有吸引力;有的老师就会照着讲稿来读。有个北大中文系毕业的老师,上课声音如蚊子哼,谁也听不清楚他讲的是什么,自己还满头大汗。据说他是北大55级参加中国文学史编写人之一。总之,不管老师们教得如何,反正不再有考试,同学们学得轻松,没有了心理负担。
不允许留校
我到山西大学报到的时间是1972年2月2日。1975年夏季毕业,实际学了三年半。毕业那年,省里通知说,工农兵学员,原则上从哪来回哪去。所谓原则,是指如有单位特别招人,也可放人。
系里和我谈话,问我愿意不愿意留校?我的理想工作是当记者,觉得学校里关系太复杂,可除了留校,按政策没有机会留在太原,我只能同意留校。谁知,省里又有精神:我们这批学生一个都不允许留校。还特别强调,中小学教师奇缺,这批毕业生尽可能充实到中小学教育战线。
当我到临汾地区报到时,他们说,已经把你分配到县教育局。到教育局报到时,人家说,你不是从明姜公社来的吗?就回明姜公社中学吧。我们知青,在当地没有任何关系,好的岗位早就被人占住了。后又一想,上学前是挣工分的知青,现在成了挣工资的教师,更多的知青朋友不能像我一样上大学,我应该知足了。第二天,直接到明姜中学报了到。
(《北京青年报》2.28 邢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