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读小学时,在凡尔纳的科幻小说《80天环游世界》中,看到一个叫福格的英国人途经非洲的故事,就萌生了“如果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的念头。去年,她看到某杂志介绍一列叫“非洲之傲”的火车,终年驰骋在非洲大陆上,两年发一趟车,穿越非洲,被称为“史诗般的旅行”。读罢心跳加速,遂决定开启自己的非洲之旅。
她说,如果不曾踏上非洲的土地,恐怕很难了解那块遥远、神秘的大陆正在发生什么;如果不曾与非洲人接触,恐怕很难想象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有着怎样的梦想和希冀。
原始与现代
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项目总监布罗蒂格姆教授说,鲜有中国大学教授开设与非洲相关的课程,中国人对非洲文化、历史和政治经济的了解也很少。毕淑敏深以为然。
在很多人眼中,非洲就代表着贫穷,但在毕淑敏的行程中,她感受到更多的是原始。有关原始的故事发生在距离南非约翰内斯堡市大约50公里的斯泰克方丹山谷,世界遗址的早期人类化石有三分之一是在这里发现的,这里是人类的摇篮。
记者:很多网友认为,相对于现代社会,原始社会没有那么多压力,没有那么多人际交往需要应付,心理状态轻松自在。您是否也有这样的感受?
毕淑敏:我坐在原始洞穴里,就在想那时人们一定非常团结,否则大家都走了你不走,肯定就被野兽吃掉了。如果你负责守卫,那你就必须看守好,不然可能整个族群就危险了。人们也需不断地沟通,才能生存。现代文明社会会有一些礼节,但真诚沟通还是很重要的,这是强有力的生存法则。
记者:牛津大学的硕士生艾玛·奥巴赫16年前就选择远离文明社会,到英国威尔士西部山林里过原生态的生活。对此您怎么看?
毕淑敏:我觉得,有的时候让你自己的心回到原始状态就够了。比如说你需要吃饱、需要能量,其实,吃简单的食物即可。但自然界里没有哪一种动物像人类一样,对吃付出如此多的精力。穿也同样如此,人类的穿,太复杂了。当然,人类有权利追求美丽,但是也要适度,否则就会浪费地球的资源。
慢与快
在毕淑敏的非洲见闻中,非洲人的时间观念不强,在动物悠闲漫步的荒原上,守时成了一种另类的教条。人们向动物学习,饿了才吃,饱了就小憩,再不就是漫无目的地溜达溜达。看到这样的情形,中国人会感叹,非洲人真懒啊。但也许,这才是生命的本相。像受惊的羚羊一样奔跑不止,被金钱如豺狼般地撵着,是现代文明强加给我们的节奏。
记者:在非洲,您感受到了怎样的慢?
毕淑敏:在非洲,万事万物都以大自然的循环为基础单位,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像我们,到了早上8点,不管太阳在什么位置,一定要起来,因为要上班。
我还记得在一个原始部落里,摆着一个石碾,他们把麦粒、稻谷、草种子之类的放在石头上烘,烘干又不至于焦黄,这样皮就会脱落,将谷物种子再碾好就可以吃了。我试着碾了一下,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家里的搅拌机,心想要是有个搅拌机该有多快啊。
满脑子都想着快,慢变得完全不能接受。但当我们的生活节奏变得越来越快,问题就发生了。现在经常能看到新闻,某位白领因为劳累猝死。其实我们的身体并不能适应那么快的生活,我们使用身体要有节制。
以前电视上看到的动物,总在奔跑、逃窜或捕猎,实际上,在非洲看到的动物,那些狮子真悠闲,都在懒洋洋地晒太阳。人类也是从大自然里进化而来的一支,应该尊重动物界里的节奏。
记者:但很多人会说,我好像被裹挟进了“快的漩涡”,那该怎么跳出来呢?
毕淑敏:从身边的小事做起。记得有人和我说,“我也想旅行,但是我没钱没时间啊。”我就说:“那你每天去上班,可以试着走个200米,看看路上的风景。”他说:“200米的路上是没有风景的。”我说:“200米的路上有花草树木、人流交织。当你慢下来,你就会发现生活有很多细节。那些生活中的宝贵瞬间,太快了就熟视无睹了。”
从容与焦虑
“非洲之傲”时常停车。在景点,在客人用餐时,在夜里客人们睡觉时都会停。人们对停车一点都不在意,停了就观赏风景、促膝长谈。
有一次,列车停了15个小时,列车长对大家说,有件轻微的事情要通报一下: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七辆汽车在通过火车铁轨时追尾。现在交通完全阻断了。客人们听后,按部就班地吃饭、喝咖啡,好像列车长谈的是一件遥远而散淡的事情。
记者:列车延误时,我可能会很焦急。为什么我们离从容淡定越来越远?
毕淑敏:我想是因为我们人太多了。人多机会就少,每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想最大限度地保障自己的安全和发展。中国人原本是有从容的传统的,但受侵略受苦难,吃糠咽菜流浪奔突,使从容的传统远去了。
记者:对很多人来说,焦虑是常态,从容变成了一种奢侈。
毕淑敏:这种奢侈,有金钱的奢侈,人家可能不在乎多掏几天的酒店住宿费,不在乎一个或几个航班的作废,自然安之若素;也包含管理的奢侈,他们出行前都会投保,途中遇到的经济问题保险公司会有赔偿,自然安心。最重要的是信任的奢侈。旅客们完全信任“非洲之傲”会全力以赴并且周到地处理此事,而不是推诿和敷衍。可能我们吃了无数次亏得来的教训是——如果不及时自我保护,就会被蒙骗和盘剥,要吃哑巴亏。
记者:作家梁晓声曾在《忐忑的中国人》中写道,中国人集体陷入崛起后的大国的焦虑中,您怎么看?
毕淑敏:中国人确实很焦虑,但这个问题也不必太纠结。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从容,不过,淡定从容终将是一个方向。我们曾经从容优雅过了几千年,万事俱备之时,重拾优雅从容,并非难事。
不变与变
记者:这趟非洲行带给您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毕淑敏:2008年,我坐船开始了环球旅行,去年我又登上了“非洲之傲”,去了这么多地方,我最大的感受是我们的变化太快了。我们把人家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事儿,都“炖”在一块儿完成了。变化太快,更要想清楚自己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记者:如今,“旅游”已成为人们不可或缺的休闲内容。您怎么看待旅游?
毕淑敏:关于旅游有了很多新概念,比如“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穷游”等。说实话,我都不太同意,那种所谓“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对旅行的敷衍和不求甚解。同样,我也不太主张穷游。正所谓“穷家富路”,如果在路上没有足够的衣食,你就没有安全感,就不能很好地感受山河壮美。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要是操心衣食住行,精力就被分散了。
我很庆幸自己去过那么多地方。旅游既不是安全也不是舒适的,但它能带给我们流光溢彩、繁花似锦的世界。走得多,看得多,我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宽容起来,接纳这个世界的不同与丰富。
(《解放日报》3.11 王一)
人物小传
毕淑敏,作家、内科主治医师、心理咨询师,著有《毕淑敏文集》十二卷,长篇小说《红处方》《血玲珑》《女心理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