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福辉
1978年金秋十月的一天,我在北京站坐上了北京大学派来接新生的车子。驶进长安街的瞬间,我暗暗立下个心愿:一定要对得起这三年,拼命学好这三年。可是和同届的研究生一接触,我就傻眼了。因为他们的决心能把我衬托得无地自容,有的人的口号竟是:三年不看电视电影!对知识的这种饥渴般的感觉现在想来似乎仍贴在身上,难以忘怀。
这实际不是北京大学的特点,而是1977年、1978年中国所有学校的特点。因为已经十几年全国人民不读书或说只读《毛选》一本书了。王府井新华书店只要传出明早有一本十九世纪的文学名作再版,就会天不亮在门口排起了长龙。这又是恢复高考之后第一批不论“政治身份”的学生进了校,所以大家有一种解放感,有一种压抑已久的学习冲动存在。我现在还能找到的一张自拟的作息时间表,是早晨5时半起床,去未名湖跑步、读外语;上午7时半和下午2时半和晚上6时半是一日三次进图书馆;晚间12时睡觉。三年中几乎每天如此,周而复始。
我的藏书在“文革”中大部分被焚毁了,现在一个月30元的生活费,要拿出十元买书已经十分吃紧。海淀书店来什么书了,走廊里有人一吼就赶快行动,常常弄到山穷水尽、捉襟见肘的地步,并引以为乐。那时北大的物质生活是清苦的,但大家习以为常,不觉得,也没有功夫觉得。
我的导师王瑶先生的书斋妙语极多。某次,不知怎么谈起一个人与他母校的关联,他放下他那有名的烟斗从容道来:“如果毕业的学生名气比学校大,学校就积累你的名气成为名校;反过来,学校的名气就输送给你了。”我不知道先生是否有意鼓励我们做出大学问,也不知听众中其他同学作何感想。我当日就悟到:我将永远浸透在母校的光芒和温煦之中了。
(《寻找北大》钱理群/主编 中国长安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