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反对目的论,绝不是说人不应抱有目标,选择一种手段必是企图达到一种目标,我们不赞同的是为无生命的事物提出一个它所追求的目标,把一事物形成后发挥的某种功能——很可能是其副产品——说成其产生的原因、其存在的目的。
前沿的数学成果,要在多少年后走向应用,造福于社会呢?通常是三五百年吧,有些甚至永远不能走入实用。反过来说,最实用的东西也意味着最常规的东西。一亩地多产几斤粮食,多实用啊。但如果人类眼睛只盯着农业,那就连农业都发展不了,因为农业的发展依赖于物理学、化学、生物学。我们开发了很多暂时看起来无用的东西,这些东西最后可能转化成一个个副产品,这些副产品将极大地造福于人类。
文字原来是干什么的?部落要打仗,风险太大了。打不打呀?来算一卦增强信心。于是在篝火上烤起牛肩胛骨或龟甲,依据裂纹预言一下,并记录下来。它后来被称作甲骨文。可以说,文字产生于一种无用之学。如果当年的部落首领都高度实用,那就没有巫,没有甲骨文,没有日后的文字。文字出台时用处狭窄,后来才光大。人类的文明很大程度上是“副产品”造就的,不是有直接用途的那些东西造就的。
幸福是投身于一桩你所热爱的较大事务的副产品,将幸福作为目的是追求不到的。构成文明之起源和支点的农业、文字等,均为副产品,且今天诸多最伟大的科技发明常常依然是副产品。目的性行为的结果必在意料之中,意料之中成果的开创性有限,难以成为文明的发轫和转折点。
(《文明是副产品》郑也夫著 中信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