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一个强劲的文化密码

    □叶匡政

    虽然中国的春节很多传统仪式被人们遗忘了，但“过年回家”作为一个强劲的文化密码却被保存下来。

    关于过年，鲁迅写过一篇短文，今天读来，仍五味杂陈。他大概是说，中国可哀的纪念太多，照例需保持沉默；即便是可喜的纪念，因怕有人乘机捣乱，也会受到防范遏制。有了这个前因，什么佳节都会落得被“绞死”的命运。只剩这过年，可资庆贺了。鲁迅调侃道，尤其是那整年的悲愤者和劳作者，更需要休息和高兴。那年春节，鲁迅称连放了三夜爆竹，这成了他一年中仅有的高兴事。

    过年回家对中国人来说，其实不只是亲情之爱这么简单，在这个民族众多的文化仪式中，这个记忆大概保存得最为强劲了。经过数千年传承，它早已内化为人们的情感惯性行为。现在多把过年看作民俗，其实在古代，它首先是一种神圣而庄严的宗教礼仪。

    “年”字到周代才有，商时称为“祀”，就是四时已过，要奉祀神灵祖先，过年习俗便源于此。中国是农耕古国，人们生活得好坏完全依靠天地雨水和时序的变化。中国人自古相信，只有在自然神的引领和关照下，人类才能获得有保障、有秩序的生活。“年”是一年时序变化之始，所以在这个时节祭祀天地诸神、表达对天地的敬畏，便成为国家最重要的政治活动。《礼记》记载，在立春前三天，天子便开始斋戒。立春日，天子要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到东郊举行迎春典礼。正月第一个辛日，天子要代表国家举行祭天之礼，来祈祷天下谷物丰收。亥日，天子要带领官员去亲自耕种用来祭祀天帝用的农田，用来表达对天地的敬意。

    在民间，普通民众不能立宗祠家庙，只能在家中祭祖，很多农村堂屋至今仍有摆设香几的习俗。例如腊月廿三祭灶王爷，除夕夜设天地桌接神，供奉天地诸神等，都是民间过年的重要礼仪。河南等地还把初十当作石头的生日，这一天不能用磨、碾等石制工具，人们向石头焚香致敬，设供物祭祀石头。

    古人在正月还有很多禁忌，例如正月禁止砍伐树木，不可捣毁鸟巢，不可杀害幼虫以及未出生的或刚出生的动物与幼鸟，不可捕杀幼兽、掏取鸟蛋，不可聚集大批民众，不可建筑城郭。这些禁忌，体现的都是传统中国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意识。

    春节的灵魂，在除旧布新、团贺喜庆的含义之外，还有对天地自然的敬畏和感恩，以及对先祖的追忆和缅怀。因为家族宗祠和祖先墓地都在故乡，所以“过年回家”便成为很多离乡游子一个必然选择。

    费孝通有过一个比喻，形象地说明了中国人对世界的认知，他说“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个人就是那块石头，而家、国、天下就像一圈圈波纹，人伦可以说是中国人思考一切的起点。这种对血缘的回溯而引发的情感，是天然而真实的。所以有人说家就是中国人的宗教，这或许才是中国人“过年回家”背后的真正文化意味。

    @书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