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三个替考者而言,他们的命运从踏上北京的列车开始翻转,因为做出了错误的抉择,放弃了对自己最后的救赎,人生从此留下污点。
一个是传媒公司的内容总监,出身教育世家;一个父亲卧病在床,四处筹划医药费;一个父母离异,找到工作生活步入正轨,三个迥然不同的年轻人的人生轨迹,因为同样的一场考试而沦陷。在利益捷径和规矩准则之间,他们因为做出同样的抉择,身陷囹圄。
如今,在同一个开庭现场,三个年轻人声泪俱下,悔不当初。
面临诱惑的总监
如果没有2015年12月17日的那个电话,此刻站在被告席上身穿灰色看守所服戴着手铐面容憔悴的黄灿灿,应该还在长沙韶山南路498号的办公区,和自己手下的员工商讨公司新媒体平台运营的事。
作为芒果唯一文化传媒公司的内容总监,27岁的黄灿灿每天都需要和设计总监、运营总监配合,把关公司所有内容方面的入口和出口。
这一切都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后改变了。
给黄灿灿打电话的是一个声音低沉的姓匡的中年男子。他说自己是湖南省社科院的老师,有朋友的英语考试需要帮忙,电话中黄灿灿有些犹豫,匡老师说,我们见面详细谈吧。
见面的地点在湖南省社科院旁边的一个档案局。从教育局、教育厅、教科所到基层的物理、数学、化学老师,黄灿灿家里面都是教育工作者。眼前这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给人感觉和家里的亲人并没有太大差别。
匡老师递上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湖南社会科学院在职研究生培训班负责人、教授”。他说,有一个35岁的学生两个孩子都生病了,考了研究生两三次都没考过,这个考试对她很重要,希望黄灿灿帮帮忙。这期间,在做公司年会晚会的黄灿灿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忙于公司事务的黄灿灿每天早晨六点钟起来,晚上两点半睡觉。她也有考研的想法,匡老师说,“你明年也可以考,到时候也是在我这儿报名。正好你今年替考,可以提前摸一下底嘛。”
“这样不太好吧?”黄灿灿还是很迟疑。
匡老师劝慰道,“这个是社科院自己组织考自己学生的,已经打点好关系,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你们考试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监考主任的茶室里喝茶呢。大家都是认识的,问都不会问你。”
“明年你在我这儿报名我会给你一些便利,也可以到我的区域文化研究院来工作。”匡老师说。
看黄灿灿慢慢松了口,匡老师塞给她三本复习资料。
站在法庭上的黄灿灿,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后悔不已。
老板许诺提前转正
康康这次也是因为替考才来的北京。
在作为内容总监的黄灿灿为公司的年会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刚刚入职的康康还在为能否转正而忧虑。
她所认识的匡老师除了是湖南省社科院在职研究生培训班负责人外,还是康康所在的湖南誉元档案技术管理公司主管业务的领导。
和黄灿灿一样,康康也在大学期间过了专业英语八级考试。
2015年11月9日,康康接到单位办公室的电话,说让她第二天早晨八点在办公室报到之后,准备去北京出差。
第二天,公司老板李莹和她的丈夫匡老师见到康康后就问她英语怎么样。康康说自己是英语专业的。匡老师说想让康康替李莹考试,他说这次出差是去现场确认信息。“回来后给你转正。”匡老师说得轻松又简单。
康康很吃惊,按照正常的程序,在这个公司转正起码要三个月到六个月,而自己才刚刚来了一个月。她也不清楚这个考试是什么性质的。超出这些疑问之外的是内心深处的顾虑,她害怕因为自己多问或者拒绝会影响转正,她更怕失去这份工作后被母亲责备,给家里添负担。
转正后,月收入可以从1760元涨到2200元,还有五险一金。这多出来的440块钱够康康每个月一半的房租以及晚饭钱。平时为了省钱,康康几年来很少买衣服。
2015年12月24日上午9点,到北京后,匡老师给了康康1000块钱,说是在北京这几天的生活费。
“我现在真的十分后悔,我用一辈子给自己上了代价惨重的一课。替考的这个案底,将跟随我一生。”康康说。
为钱铤而走险
另一名替考者马旭今年33岁,毕业已近10年。
2015年12月25日晚八点半,在考试前一天,匡老师把差不多比给康康两倍厚的一沓现金在北京房山区一家酒店交到马旭手中。
“考过之后还有大红包。”匡老师说。但是具体多少金额他没有告诉马旭。
12月25日凌晨三点,马旭到达北京。当天确认完信息后,他直接去了人民大会堂,“我远远地拍了一下,发到qq空间。”
即使这样,马旭还是很满足,这是他第一次来北京。马旭很激动,在零下五摄氏度的雾霾天气里,马旭看了天安门的降旗仪式。
这是他这一年的日子里最放松的一天。在这之前,马旭说,“半年来一直奔走于父亲工伤报销的扯皮之中。”
他说,父亲是在去年5月24日在煤矿磨锯片的时候被裂开的砂轮打进了头部。砂轮横亘在头部三至四厘米的地方,让医生望而却步,怕砂轮拔出来之后碰到动脉造成失血过多。
在这半年,马旭说父亲一直在清醒和昏迷的边缘来回徘徊,时好时坏。
然而和父亲所在的煤矿单位的交涉并不容易。“单位在支付了三个月的医药费后,所有的钱都要我自己先垫付。”马旭告诉记者,煤矿单位的濒临破产让报销变得格外艰难。他花光了2001年毕业后十多年来工作的全部积蓄。
焦虑中,一个自称是李老师的家教通过马旭的堂哥联系到他,说有一个考试,让他走走过场就好。只要去就给2000块钱,考试过了还有红包,提匡老师就可以在临考前一天在考场附近的酒店拿房卡。问马旭愿不愿意去。
正在为父亲医药费一筹莫展的马旭并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一直躺在医院的父亲每天起码要花300块钱。
2015年12月25日晚,在房山区的一家酒店的二楼,两个房间灯火通明。马旭、康康和黄灿灿在各自的屋里,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着匡老师之前给他们的复习资料。第二天就要考试了,马旭有点儿紧张,“毕竟是在做一件不对的事儿。”
落入法网
2015年12月26日,北京很冷。马旭提前15分钟到了101教室。在考试正式开始的十分钟后,马旭就被带走了。在此之前,已谢顶的马旭为了减少和被替考者的差距,特意戴了一顶帽子。但是因为和被替考者相貌差距太大,他被两次要求摘下帽子,和证件照片比对后,随即被带到派出所。
在与马旭相隔不远的考场,康康也在外语考试的时候被警察带走。
直到被巡考的中年男子叫出来报警之后,黄灿灿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这之前,监考老师在考前检查的时候说她和身份证的照片不像的时候,她还对老师笑了一下。内心更笃定了事前已经打点好关系的想法。
审理这三起案件的房山法院法官董杰对记者表示,组织这次替考的匡老师也已经被羁押,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董杰说,替考这种行为破坏了考试秩序,也会影响到其他辛苦复习的考生。如果这种行为泛滥的话对整个教育制度都会产生影响。拘役一个月、罚金一万元是出于他们都是初犯的考量,也希望能给年轻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文中黄灿灿、康康、马旭、李莹均为化名)
(《法制晚报》1.21 丁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