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益今年83岁,曾任军事医学科学院院长,少将。他是我国药理、毒理学领域的著名科学家,被评为中国工程院院士。2004年,秦伯益主动申请退休,报到中央军委获得批准。以下是秦老的退休观。
关于有所不为
人生有不同年龄阶段,青年时是女儿,中年时做妈妈,老年后当奶奶,晚年就成了太婆。在工作中,也同样有相应的角色转换。如体育界,青年时是运动员,中年时做教练,老年后当裁判,晚年就成为观众了。
这就叫什么年龄干什么事。当龄时应恪尽职守,干得有声有色。过了这个阶段,就应调整心态,进入新情况,无怨无悔。
做女儿时如果不好好学习、不积极向上,就难以成才;做妈妈时如果不下抚儿女,上敬公婆,家庭就难以和美;做奶奶、太婆时如果还要事必躬亲,不肯超脱,势必自寻烦恼,难求和睦。
人难有自知之明,常见的现象是,当龄时不抓紧工作,总觉得来日方长,结果蹉跎岁月,过龄后却恋栈不去,空憾壮志未酬。在这方面,应该提倡有点超前意识,提前做好年龄段转换期的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只有及早明白这些自然规律,才能在晚年活得自由自在。
我曾回顾一生:三十而立,我未立;四十而不惑,我常惑;五十而知天命,我知而不多;六十而耳顺,我有进步,但不够;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点,我倒提前做到了。现在,我可以自由地选择我想做的事,不为稻粱谋,不作名利求,择善而从,量力而行。
关于生活安排
前几年,看到一本书《养老,你指望谁?》,书中列举了现在社会上多种养老方式,如老伴、新伴、子女、亲属、保姆、组织、社会等,分析的结果,根本的还是要靠自己。
有些人在位时叱咤风云、志满意得,退休后立即精神萎靡、牢骚满腹,根本原因就在于不了解老年生活的特点,没有及早为老年生活做好准备。相反,有的老人活得明白,及早做好准备,即使到了耄耋之年,仍能活得舒坦,活得潇洒,活得有尊严。
鉴于此,我为自己做了一个倒计时的行动安排。大致是70岁不出国,80岁不出游,85岁不出京,90岁不出院,95岁不出门,100岁不下床,请求安乐死。当然,这是满打满算的如意算盘,实际过程会因时调整。如不能到底,就随时中止,只求生活质量好就可以了。为此,72岁的时候业务上交了班,进入最后一次人生角色转换。
我通过30多年藏书,已存有5000多册文史书籍。坐拥书城,纵目古今,乐在其中。我近10年来坚持自费独游,踏遍祖国名山大川,访寻历代人文胜迹。中国有世界遗产41个,国家遗产30个,世界地质公园24个,历史文化名城110个,国家重点风景区187个,我都游遍了。
关于调适心态
《朱子格言》上有两句话:“家门和顺,虽饔飧不继,亦有余欢。国课早完,即囊橐无余,自得至乐”。“饔飧”指早饭和晚饭,“国课”指向国家纳税。我们就是要追求这种境界。
现实社会中,常有社会地位很高,经济情况很好而晚年生活不愉快的,也有很普通的百姓,经济条件一般,但活得很愉快的。他们的差别在于心态,在于会不会安排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不勉强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功利思想不该有
“几十年如一日”“活到老,干到老”,还要“老当益壮”。这些口号,原来的精神虽然是积极的,在革命和建设的某些时刻也是需要的,但不科学、不实际,无益于老人。世界在变,自己也在变,怎么能“几十年如一日”呢?老了自然要衰,怎么还能“壮”,而且“益壮”呢?
年富力强的被闲置,花甲古稀之年扬鞭奋蹄,这绝不是好形势。新老交替是正常现象。只有蜀中无大将时,才不得不再请老将廖化做先锋;佘太君百岁挂帅,那是一个悲剧。老年人不要再受此束缚,苦了自己,烦了他人。
过于自苦不必要
我们这一代人在长期的革命历练中养成了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但今天,我们也不必过于自苦。我们总说:“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工作”,外国人则认为“工作是为了更好地休息”。中国传统观念是省吃俭用,为儿为女,外国人的观念则认为赚钱是为了花钱,儿女18岁以后自立,各过各的日子,平安无事。看来我们有些观念是应该有所调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必太为他们担心。我给孩子们留下了江南古镇上常见的一副对联:“世上数百年老家,全在积德;天下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
人走茶凉不奇怪
有些老人常留恋过去“过五关,斩六将”时的辉煌,叹惜当下空怀壮志,力不从心。我看大可不必。
什么年龄干什么事,当干时全力以赴,不当干时全身而退。人走了,茶自然会凉,不仅会凉,而且茶水还应倒掉,因为茶杯还有他用。能根据情况变化,做出合乎自身特点的安排,以提高自己老龄期的生活质量,这才是生活中的强者。
关于身后事
我参观过英国圣·克里斯朵夫临终关怀医院,这是世界上最早的一所临终关怀医院,已有100多年历史。那里的病人大多时间在活动室里看书、打毛衣、玩牌、祷告、唱诗、看电视。每周有志愿者来陪他们聊天。医生却对我说,这里的大多数人生命大约只剩一个月左右——临终前一个月他们还可以无痛苦地享受人生。
我惊叹西方发达国家人文关怀的进步,我也坚信中国不久也能达到这个水平。
我已经向家人和学生交代,将来我走时,不必开追悼会,因为我不喜欢那种里面哭哭啼啼,外面嘻嘻哈哈的尴尬场景。到时如果无法推辞,非要安排一个遗体告别仪式的话,也不必奏什么哀乐,而要播放一段舒曼的《梦幻曲》或萨克斯管演奏的《Going home》,并告诉大家,我走得很愉快,很舒坦,因为我曾是一个长寿而快乐的老头儿,我充分享受了人生,我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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