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遗孤郜凤琴的四十年

    1936年5月，《满洲农业移民百万户移住计划案》成为日本国策，大批日本农民被政府组织到中国东北，名为“日本开拓团”，他们携枪带弹，抢占房屋和土地，枪杀反抗者，参与日军军事行动。至日本战败为止，在东北的日本开拓团超过860多个，累计人数超过30万。

    1950年，日本政府对东北的未归还者统计是26492人。其中，被亲生父母遗弃在东北的日本孩子有近3000名。

    郜凤琴就是一个日本遗孤，她从1975年开始申请回国，至今整整40年，仍未能如愿。

    1949年，哈尔滨刚解放。逃难到此的小林昭子走投无路，把5岁的私生女儿小林领第卖给了当地市民郜广忠。从此，小林领第有了自己的中文名字：郜凤琴。

    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郜凤琴终于不用再受批斗之苦。这一年，日本遗孤回国开始提上议程。

    郜凤琴开始了回日本的尝试。一方面，她带着过继字据和亲友的证明材料去了哈尔滨市公安局登记报备，之后由日本厚生省社会援护局向全国发布遗孤讯息;同时，她开始在东北寻找母亲的信息。由于丈夫一再阻止她寻找生母，她选择离婚，带着两个孩子回到郜家，同时继续寻找生母。

    但线索较少，郜凤琴始终没能得到母亲的信息。

    直到1982年，正是中日建交10周年，6月6日，郜凤琴正在木器厂车间里上班，突然接到公安局电话，“小林昭子在哈尔滨国际饭店，让你速来。”她有些难以置信，还穿着工作服就奔往国际饭店。

    郜凤琴刚进大堂，看到一个气质端庄的女人正从楼梯下来，那就是她的母亲。两人抱头痛哭。郜凤琴现在经常回忆，当时自己在哭什么，那并非是久别重逢的眼泪，更多是数十年自己的小心翼翼，孤独，还有挣扎。

    小林昭子到郜凤琴家包了顿饺子，她告诉郜凤琴他们家族在日本长野县，回国时自己差点病死，改名叫田边照代，嫁给了一个比较年长的企业家，丈夫刚去世不久。

    相聚两个小时，小林昭子给郜凤琴留下了日本的地址，并要求郜凤琴好好学习日本文化，表示一定会让她回到日本。

    郜凤琴按母亲给的地址给她寄过挂历，写过信，但从没得到回复，也没有退信。她托别人打听，但收到回复说那是个无效的地址。

    郜凤琴不断地往日本厚生省援护局寄证明和材料。每隔几年，也会收到回信，要求填写表格，她也一一填下然后寄回给援护局，之后就没了下文。尽管证据确凿。但日本方面就是不认，始终以“1945年9月2日（她的出生日期。编者注）有无日本国籍不明，无法确认”为由，回绝她的申请。

    2007年，她通过中国养父母联谊会找到了小林昭子的住所，委婉询问原因，终于得到了小林昭子的口信：“她是我的女儿，但我不能给她担保，因为会影响现在的家庭。”原来，小林昭子回国后再次改嫁，隐瞒了自己在中国还有两个女儿的事实，现在她在日本有一对儿女。

    2011年6月，郜凤琴自费参加了日本旅行团。飞机刚到日本上空，她就已经热泪盈眶。在长野县的满蒙开拓和平纪念馆里，她看到了外祖父小林賛吉的资料，和自己的家谱。她找到外祖父的住所，虔诚地向主人表示想进入到家族的墓园里看一看，被拒绝了;她提出在外围看一眼也行，也被拒绝了;她想去看一眼还在世的小姨小林静香，还是被拒绝了。尽管卑躬屈膝却被拒绝，让她觉得寒心。

    “我用40年的时间都在做一件简单的事，别人轻而易举做到了，我却因为亲生母亲而失败了。”

    这几年，她开始信佛。

    2013年，郜凤琴决定最后试一把，她将1.5万元人民币交给大阪中日友好促进会的西天德芳，让他为自己办理日本户籍。西天德芳是一个归国多年的遗孤。但两年过去了，没有下文。

    现在，养父母死了，大哥、二哥死了，小林昭子死了，郜凤琴常说，“我们这个年代就要过去了。”

    （《中国新闻周刊》2015年第29期 龚龙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