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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5年06月20日 星期六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所谓的诗书是一个文化的代名词,文化品位越高,气质就自然不凡,并不靠外在的化妆、修饰而得来。

    苏轼的艺术人生智慧

    《 文摘报 》( 2015年06月20日   08 版)
    周裕锴 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
    苏轼的书法

        苏轼于宋仁宗景祐三年(1037年1月8日)出生于四川眉州眉山,是初唐大臣苏味道之后。苏轼的祖父是苏序,表字仲先,祖母史氏。苏轼的父亲苏洵,即《三字经》里提到的“二十七,始发奋”的“苏老泉”。苏洵发奋虽晚,但是很用功。苏轼之“轼”原意为车前的扶手,取其默默无闻却扶危救困,不可或缺之意。苏轼生性放达,为人率真,深得道家风范。好交友,好美食,创造许多饮食精品,好品茗,亦雅好游山林。

        苏轼思想比较复杂,主儒术而不迂腐,参佛老而不沉溺。性格坦率真诚,随缘自适。博擅众艺,著述繁富,他的诗、文、词都代表宋代文学的最高水平。他的书法也很好,后人对宋代书法“苏黄米蔡”之称,苏轼居首。他是北宋文人画(水墨写意画)的代表画家。

        他还是一位儒、道、释兼收并蓄、融会贯通的思想家,一位通达古今的学者,一位兼通药理、美食等多种生活经验的全才,林语堂《苏东坡传·序》云:“一提到苏东坡,中国人总是会心地一笑”。

        思想的包容

        思想的包容跟苏轼从小受到的教育分不开。苏轼出生于四川眉山,历史上四川出现了很多著名的文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看书不光看儒家之书,其他的诸子百家、小说、杂记等都要博览,所以这里出现的司马相如、杨雄、李白等人,都跟中原地区的文人有很大不同。苏轼是一个非常具有好奇精神的文人,他的博物学知识很渊博。他和北宋著名的科学家沈括二人在医学、药物学上都有很高的造诣,讽刺的是,他们生前敌对,而死后两人的药方被后人合编为《苏沈良方》。这说明文化的意义是可以超越政治派别的,他们对人类文化的贡献被后人所认可,所以在流传过程中,文化的力量超越了政治的力量。

        苏轼和韩愈被后人并称“韩潮苏海”,韩愈是一个正统的儒家学者,他曾经写过《原道》,把老庄和佛教都视为异端,他认为要把其他思想都统一到儒家正统思想之下,这难免显出他思想的狭隘。苏轼就非常不同。他曾写过一篇《祭龙井辩才文》,是苏轼为僧人龙井辩才做的一篇祭文。辩才大师属佛教天台宗,苏轼既喜欢天台宗又喜欢禅宗,当时两宗之间互相有矛盾,所以苏轼在写这篇祭文的时候就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孔老异门,儒释分宫,又于其间,禅律相攻。我见大海,有北南东。江河虽殊,其至则同。”他反对儒家和佛家之间互相斗争,也反对佛教内部宗派之间相互攻击。苏轼认为中华文化各家各派都有自己的精彩之处,而且他们所提倡的都是人类精神的普遍原则,就像每一条江河都要流到大海,无论是浩瀚的大江还是潺潺的小溪,都有它自己的意义和价值。

        宋代两位文豪苏轼与王安石在政治上是相互敌对的,但更主要的是,苏轼不喜欢王安石的文化观念。苏轼在写给张耒的书信里说,王安石的文章固然精妙,但最大的缺点就是“好使人同己”,让大家都要跟他一样。苏轼指出“自孔子不能使人同”,说孔子门下每个弟子都有自己的个性和长处。苏轼还做了一个精彩的比喻,一片肥沃的土地,可以生长各样的植物。相同之处是它们扎根的土地,不同之处在于这些草木各自不同。但只有一种土地上可长出统一的植物,那就是盐碱地,即“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这样一来,文化变得单一,思想受到禁锢。这种禁锢是非常悲哀的,所以王安石本人的艺术成就很高,但是他的学生里却并没有几个真正的文化巨人。

        这对于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最大的启示就是思想的包容。马克思因为普鲁士的书报检查令而愤怒,他说:“你们赞美大自然令人赏心悦目的千姿百态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散发出和紫罗兰一样的芬芳,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的形式呢?”后来王安石政治上的失败,也在于他太好使人同己,听不进批评意见。他的新法成了贪官污吏牟取私利的工具,他的接班人都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这就是“王氏之同”造成的文化和政治的荒漠。反观苏轼,他的思想包容性对我们是非常有启发意义的。

        人性的尊严

        苏轼兼济天下的原则是他不能屈服于君王个人的权势,而是尊崇一种道义的原则。苏轼在几篇文章中都流露过这样的思想。比如《张文定公墓志铭》里的最后一段写道:“大道之行,士贵其身。维人求我,匪我求人。秦汉以来,士贱君肆。区区仆臣,以得为喜。功利之趋,谤毁是逃。我观其身,夏畦之劳。”就是说,一个士大夫要遵循天下大道。儒家的道就是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道一定是为人民之道。一个士大夫就一定要看重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要知道自己的人格是有尊严的。在春秋战国时代的士大夫认为,哪个君王有道我们就为哪个君王服务。而秦汉之后这个情况改变了,从焚书坑儒开始,很多文学家成为了帝王豢养的人。所以苏轼认为秦汉以来“士贱君肆”,君王的权力没有得到很好地控制,原因在于士大夫丧失了独立的人格,“区区仆臣,以得为喜”,皇帝赏赐一个官职就感到非常高兴,人格萎缩、失去底线,就会变成“功利之趋,谤毁是逃”。苏轼认为他作为一个士大夫,哪怕是“谤毁”也要勇于承担。

        历史上提到苏轼往往会说他“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对一切看不惯的东西都敢于说出自己的观点。他在《思堂记》里说:“言发于心而冲于口,吐之则逆人,茹之则逆余。以为宁逆人也,故卒吐之。”意思是我的语言发自于我的内心,如果吐出来就得罪人,但吞进去就得罪了自己。苏轼认为,我宁愿得罪人也不要得罪自己,要一吐为快。这是他非常可爱的地方。照理说写《思堂记》就要写三思而后行,而他写《思堂记》的时候却说就是要“不思”才对。为什么呢?他说“君子之于善也,如好好色;其于不善也,如恶恶臭,岂复临事而后思,计议其美恶,而避就至哉?”作为一个君子,本能的反应就是对善事就喜欢,对恶事就厌恶,这还要思考什么呢?一旦前思后想,你就会想到怎样去逃避。人一旦有了反复的思考犹豫,私心杂念就会萌生。所以苏轼就说“是故临义而思利,则义必不果;临战而思生,则战必不力。若夫穷达得丧,死生福祸,则吾有命矣”,我从来不思考这个事有利还是有弊,错误的我就要反对,像本能一样根本不需要思考,遇到生死祸福就是命运,我也不会去回避它。

        苏轼的这样一种精神,可以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因为很多中国人的处世智慧,就是怎样变得油滑世故,怎样见人说三分话,或者人前说人话,人后说鬼话,而苏轼是心怀坦荡、光明磊落的君子,他是靠自己直觉的厌恶和喜好来对待自己的人生。所以,他总是那么自信潇洒,对物质方面没有什么追求的兴趣,而追求内心人格的升华。

        下面的这两句诗虽然是写给年轻朋友的,但也是苏轼的自画像,叫做“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所谓的诗书是一个文化的代名词,文化品位越高,气质就自然不凡,并不靠外在的化妆、修饰而得来。我们评价一个人,可以说漂亮,但也会说很有气质,漂亮是外在的,气质则是内在的。所以中国要建成一个文化大国,就要在内在气质方面有所开拓。例如国人出境旅游,衣着光鲜阔气,但做出的许多不雅行为却暴露出素质问题。这就是太追求外在而放弃了内在的升华。这种内在精神就是人格的尊严,自己的人格尊严并不是以践踏他人的人格而获得的,人格的尊严一定是相互的,只有有人格的人才知道尊重他人的人格,所以苏轼的人格对我们非常有启发。

        超然的审美

        苏轼在《宝绘堂记》里提出“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

        作为一个君子,我们可以把精神寄托在某件东西之上,但是我们不要过于地留意这件东西。这个“物”是对我们人生有好处的“物”。他说如果我们把精神寄托于物上面,虽然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物我们都可以得到快乐;尤物是非常美的东西,那么它也不足以成为我们的一种病。但是反过来如果是留意于物,如果你把你的心智全部都放在这件东西之上,那么虽然是一个很小的东西,都足以造成你玩物丧志的病。

        苏轼说:“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圣人也喜欢五色、五音和五味以及驰骋田猎,这四者没有问题,主要是看对待它们的人是什么态度。苏轼又说:“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他说书画就是最好的艺术,书画使人感到愉悦,但书画仍可以使人产生病,为什么呢?我们说对于书画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欣赏者的态度,书画可以使我们感到很多审美的愉悦,但另外一种是收藏家的态度,收藏家拍卖坊的态度,平时都把书画卷起来藏起来,就是作为一种财富,这样书画就成了人的负担,而且不光有负担,还可能造成灾祸。“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这就是留意于物的后果。近年我国反腐取得很大成就,查处的很多贪官就是如此,很多东西并未欣赏,只是埋藏起来或者收藏在家,结果呢?自己“害其国”,也“凶其身”,锒铛入狱。有时候如果过分留意于物,殊不知人生短暂,那些东西实际上对人生是没有价值的。

        潇洒的人生

        下面讲苏轼潇洒的人生。即他超然的审美态度,是如何使他的人生过得非常潇洒的。

        苏轼著名的《赤壁赋》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审美是一种什么东西?是一种不带任何欲求的,超越功利的活动,只要带着欲望和功利心,审美就离开你了。有欲望,就有烦恼和悲苦。苏轼写《赤壁赋》的时候是以一个带罪之身写的,他所说的“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是我们审美的对象,而不是欲望所要占有的对象。

        我们在讲他潇洒人生的时候,一定要想到苏轼的一生是波澜起伏的。苏轼晚年走到金山寺的时候,有给人他画了一幅画像,他在画像上题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黄州、惠州、儋州是苏轼人生的滑铁卢,是他最倒霉失意的三个阶段,那怎么成了平生功业?其实,他在政治上的失败恰恰成就了他文化上的成功,黄州、惠州、儋州是他在文化创造上最丰富的三个时代,也是他对人生看得最透的三个时段。他在黄州留下了前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定风波》这样一些优美的作品,比如《定风波》这首词,写自然天气变化,同时又暗示人生遭遇。人一生有很多风雨,但也有风和日丽的时候,对于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来说,外在的风雨都不足为道,“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你自己就是你自己,在任何困难的情况下都要乐观地坚守道义和人生的立场。

        在惠州,苏轼的政敌很想听到苏轼抒写痛苦失意的诗文传出,但苏轼在惠州的日子过得十分愉快。于是政敌就把他贬到更远的儋州,儋州就是现在的海南。然而,苏轼从海南岛遇赦北归时,却写下了从苦难中超脱的《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苏轼把在儋州这几年看作最奇绝的游览,这与唐代被贬的韩愈柳宗元相比,人格境界就高出许多。苏轼在儋州还写过“年来万事足,所欠唯一死”的诗句,说自己一生什么都很满足了,所欠缺的只有死去而已。在时人心目中,说死亡是犯讳,但苏轼直面死亡,这就是一种精神上的伟大。

        (《光明日报》6.11)

        名人点评

        王国维: 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庄子、渊明(陶潜)、子美(杜甫)、子瞻(苏轼字子瞻)者。此四子者,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章者,殆未之有也。

        林语堂:像苏东坡这样的人物,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

        钱钟书:李白以后,古代大约没有人赶得上苏轼这种豪放。

        陈毅:吾读长短句,最爱是苏辛。东坡胸次广,稼轩力万钧。

        余秋雨:他的作品是中国文人的通用电码,一点就着,哪怕是半山深夜、海峡阻隔、素昧平生。……中国几千年间有几个像苏东坡那样可爱、高贵而有魅力的人呢?

        于丹:苏轼的一生是洒脱豪放的,苏东坡很会过日子,好日子有好日子的过法,苦日子也有苦日子的乐处。他在四川做了东坡肘子。在杭州当官就游西湖,修苏堤。后来被贬岭南又对荔枝情有独钟,生活过得很滋润,诗里看到的是乐观。所以,我们的生命中少一些沉思,多一些率直,就能让自己的内心得到安宁和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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