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上海航空公司从上海纺织系统已婚女职工中,招聘空中乘务员。在2000多位报名者中录取了18人。这18位极具时代意义的空嫂,从1994年登上飞机开始,至今整整20年,目前仍有4位在一线工作。她们在飞机上经历了中国市场经济最蓬勃发展、对外开放日益广深的时期,成为国人文明形象在一个特殊视角上的见证人。
吴尔愉是位说话时总挂着微笑的空嫂,也因这甜美微笑及背后的真诚,成为了服务明星乃至全国劳模。可最近的几条新闻,却让她接连叹气:
新年首日,一名男子在飞机上打伤一名女乘客,被拘留5日;去年年末,中国游客在亚航航班上向空姐泼热水,扬言炸机,导致航班中途返航……
一件让劳模终生“受教”的事
吴尔愉说起她上飞机后不久,发生的一件很让她“受教”的事。
那是1995年的一天,由南方一个小城市到上海的飞机上,全程飞行时间只有40分钟。
她迎客的时候,便看见一位穿着醒目的先生,拿了一个当时很稀有的“大哥大”,一直边走边打,声音特别响。
飞机快要起飞了,吴尔愉的师傅(当时的乘务长)让她提醒这位先生把移动电话关掉。谁知,吴尔愉一次次走过去,笑着提醒他,此人始终毫无反应。
眼看飞机就快滑行到跑道口,师傅问吴尔愉:“怎么还没有关?赶紧让他关。”吴尔愉又过去欠了欠身子:“先生,对不起,请您关掉移动电话,先生,对不起。”那先生根本不理她,还转过头,看着窗外,继续打。
吴尔愉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对不起,对不起,先生请您关掉移动电话。”没想到,他站起来,一把推着吴尔愉:“你敢打我?”吴尔愉愣住了,她停了一下,嗫嚅着:“对不起,我没有打你,是你在推我。”
回到厨房间,吴尔愉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她的师傅听说后也很生气,告诉了机长。机长在那天飞机着陆后,叫了公安。
这是吴尔愉做“空嫂”后,第一次遇到刁难的乘客。然而,也正是这件事“教育”了她,她总结了自己与旅客在沟通上的缺陷,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去劝阻这位旅客。
“当年,移动电话和他的着装体现了他的身份,他是需要我们来欣赏、关注的,恰巧我没有用欣赏和关注的语言来安抚好他。”吴尔愉反思,“如果当时我说,这位先生,这衣服穿在你身上特别漂亮,特别帅,帮个忙,那个电话长话短说,谢谢你,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我们飞行只有40分钟。到了以后你可以继续沟通。可能就不会出现后面的问题。”
因为每次飞行后的不断总结,这位曾经面临转岗的纺织系统职工,不久就成了民航系统耀眼的服务明星,还专门编写出《吴尔愉服务法》。
我们的常识增加了多少
“你坐飞机时,注意过地毯上的小黑点吗?”胡伟萍问记者。
随即,她解释说:“那就是乘客扔的口香糖留下的印迹。粘在地毯上的口香糖,几乎不可能完全清洁干净。”
胡伟萍现在是上航客舱部的一位客舱经理,在飞机上服务了20年,她有点郁闷地发现,类似“不要乱扔口香糖”这样的常识问题,至今依然没有彻底解决。
吃瓜子声音很响、瓜子壳不扔在清洁袋里的大有人在;洗手之后,把洗手台弄得水汪汪的人也不少;如厕之后,不冲马桶的人天天都有;对着空姐拿起相机就拍,不先问一声“是否可以拍张照”的人极为普遍……
还有飞机起飞、降落时要系安全带的问题。
就在最近,上海飞澳门的航班上,一位男乘客挑了一排没人的位子,直接横躺下来。空乘人员劝他坐好、系好安全带,他回一句:“我坐哪班飞机都这么一路躺着,怎么了?”接着,作呼呼大睡状。喊他?置之不理。
空乘人员没办法,只好就着他睡觉的姿势,用座位上的安全带将他横着系了两道。等到飞机降落时,再帮他解开。
当然,她们也留意到进步之处。
比如,从整体上看,在洗手间抽烟的人少了;擅自动用应急设备的人少了;对天气原因等引起的航班延误,吵闹的人也少些了。
上航乘务长沈红梅认为,进步与媒体宣传有关,也和信息发展有关。“现在用手机软件的人很多。一上飞机,就有乘客拿着手机说,‘这架延误的飞机将于几点几分起飞’。有时候,我们都还没接到通知呢。”
但总结机舱里的矛盾种种,她发现“始终就集中在‘行李摆放、座椅调整、电子设备使用’等几个方面”,几乎每个航班,总有点小摩擦不时发生。
我们为什么越来越着急
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浮躁、焦虑情绪,在这狭小的机舱、疲倦的旅途中,似乎很容易蔓延开来。
也是最近,从北方一座城市飞往上海的航班上。飞机刚刚起飞30秒,一位旅行团导游“腾”地站起来,准备打开行李厢。这一站,让客舱检查员吴尔愉吓了一跳,赶紧去问:“怎么了?”
这位导游急匆匆:“我要赶紧填一个表格。到了上海后,我们还要转机出境呢。”吴尔愉说:“先生,这个不急的。飞行时间有1个多小时,你可以晚些再填。现在飞机正在起飞,请系好安全带。”导游听后,坐下了。
可没想到,仅过了几分钟,他又站了起来。吴尔愉又去劝阻。就这样,接连劝阻了3次。最后,吴尔愉真诚地问他:“还有什么事情,比你的生命更加重要?需要你这么着急去做?你是一位导游,如果自己的安全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去保护团队呢?”导游想了想,没再吭声了。
说起旅行团,退休的原上航乘务长周慧琦顿时想起那热热闹闹的画面。
每年春节期间,总有旅行团包机去海南三亚等地。“飞机上,很多大妈挺可爱,就是不太文明。快到三亚的时候,她们大声问:‘外面现在几度啊?’听到‘大约27、28摄氏度’的答案后,她们嚷嚷着‘赶紧换衣服’,就开始打开行李厢,站在过道上,脱起衣服来。有人只穿着内衣,也不管不顾。”
对此,空嫂们除了提醒她们飞机降落时要系好安全带,或是好心地借厨房间给她们一用之外,也别无它法。有一次,周慧琦悄悄和一位阿姨说:“其实可以下飞机后再换,机场都有洗手间可以更衣的。”阿姨正色道:“不行不行,这怎么来得及?”
若当食品和饮料稍微来得慢了一点,“叮咚叮咚”的按铃声就连绵不断。
下飞机时,又是一片热闹。人们都想冲在第一个,互相挤着,伴随“快点走、快点走”的喊声,不绝于耳。
上飞机工作20年后,空嫂们有个疑惑没解:“为什么人们越来越着急?”
空嫂们心目中最有腔调的人,是在飞机上拿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着,当饮料食物送到他面前,笑着说声“谢谢”的人。“可惜,这样有腔调的人总是不多。”
难道真应了那句谚语——“我们走得太快,连灵魂都跟不上了?”
我们的权利意识增强了,公德意识又怎样呢
人们的权利意识越来越强,甚至过度维权,而公德意识仍旧薄弱,是空嫂们20年普遍的感受。
那句“顾客就是上帝”的话,一直被当作空中服务的指南,却难免被乘客滥用。原上航乘务长苗江梅说,最典型的情形便是:一位壮汉将大箱子往过道上一搁,指着一位年轻瘦弱的空姐,“帮我把箱子放到行李厢里!”空姐有点为难地表示“搬不动”或是“需要您一起帮个忙”时,壮汉手一摊,振振有词:“你就应该为我服务啊!我付了费,我是顾客,是你的上帝!”当空姐服务的时候没有微笑,他立马说:“你的服务不到位,我要投诉你!”
这并不是个别例子。
(《解放日报》1.11 周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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