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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呀——”
“哎哟——”
一声惨叫，一阵惊呼，我，我折下来了！狗吃屎，嘴啃泥，倒栽葱，借个词儿说吧，是怎么估计也不过高，怎么形容也不过分，整个儿一个惨！
不高，才五米二。也不疼，正好折在烂泥塘里。可这是什么地儿？动物园的狮虎山！老虎在这儿关着，在这儿洗澡、打滚儿、晒太阳。这，这是叫人呆的地儿吗？哎哟，我的妈呀！不远三米正蹲着个大活老虎：黑一道，黄一道，红口白牙的，还眯着眼睛朝我这儿瞅呢！
完了！全玩儿完了！我今儿算是喂了老虎啦！一米六五，百十多斤，可给动物园省了！
您说，我可招谁惹谁了？小工人，歇礼拜，大热天的没地方去，动物园里遛遛弯儿，狮虎山前解解闷儿，我这儿伸着脖子逗老虎哪，后边人一拥，把我给挤下来了！这，这上哪儿说理去！
“快救人，快救人啊！”
“拐棍！老头，快把您拐棍扔下去！打虎也得有个家伙呀！”
“水果刀要吗？我有水果刀！”
“对面卖西瓜的——快把刀拿来——”
“扔盒烟！让小伙子抽口提提神，回头打虎有精神！”
“小伙子，你，你要留下什么话吗？”
“叔叔，我有木头枪！”
瞧这份乱！光知道给我扔，我这会儿有心思抽吗？拐棍、水果刀的扔了一地，让我指这玩艺儿打虎？这老虎蹲这儿懒洋洋的，回头我再把它那点儿精神头儿给逗上来，全完！再一说：打虎，我倒是有这份儿心！我也得有这份儿力哇！
这老太太也是，问我想留下什么话儿！我可留什么话儿呢！家里，这么大一个活儿子，你说是因公牺牲，因病死亡，就算是意外事故，汽车轧死，大火烧死，也都还说得过去；如今可好，生叫老虎给吃了，这不让人家笑掉大牙吗？得，爹妈多保重，弟妹别伤心吧！五叔六舅、七姑八姨的勤来看几回，街坊邻居、同事同学的多给照应点……就可怜我姥姥，把我拉扯这么大了不容易，一旦让老虎吃了去，她怕是也活不长了。
厂子里呢？各位领导，各位师傅，我休礼拜出去玩儿，没留神让老虎给吃了，这，这像话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我已然是死了，还犯得上作检查吗？有什么要求呢？抚恤金，国家有规定的，我这又够不上“公伤”，最多算“自然死亡”。追认党员？平日里事迹又不突出，再一说也不是好死的，别给领导找麻烦啦！追悼会的事咱就别操心啦，悼词儿没法写呀！“学习努力，工作认真，尊师爱徒，团结互助，不幸被老虎叼去……”这也不像话呀！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杜鲁门……废话！老虎能不吃人吗？它不吃人，我不就活下来了吗？活着是比死了强！我要能混过这关，我一定好好活着！我一定没日没夜的上班，哪脏哪累就奔哪儿去！在家里也孝顺父母，爱护弟妹，文明卫生，五讲四美。每月开了工资，先打俩点心匣子给我姥姥送去，剩下的一分不留，全交我妈！我，我还要补习文化，学外语，我还要写诗，当一个诗人！
老虎不吃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北京晚报》上登过一回，说是为了保持动物园老虎的野性，光喂肉还不行，隔三差五的还得扔进俩活鸡兔子什么的，让它练着捕捉活食哪！还说每逢礼拜日还得饿上它一天，保持野兽的凶猛……坏啦！今儿就是礼拜日，老虎正饿着哪！
上哪儿说理去！老虎嘛，已经进了动物园，就归观赏动物，还保持的哪家子“野性”！要看野的，您上西双版纳呀！再一说，凭什么一礼拜饿它一天？哦，省了饲料钱，你们动物园惦着多发奖金哪，没门儿！老虎饿坏了算谁的？老虎饿了，它能不吃人吗？
吃人？没那么便宜！老子大小也是条性命，就这么活活让老虎吃了，说得过去吗？人命关天，你们动物园得负责！出了这么大事故，你们园长得撤职！管理员得开除！我这身后之事，你们动物园得包啦！八宝山小礼堂，一屋子花圈给我摆满了算！我姥姥要急得瘫在炕上，你们得好吃好喝的养活她！我们那厂子是亏损企业，书记想钱都想红了眼，这回不敲你个三万两万的，不算完！
管理员呢？管理员怎么还不来？
“绳子，快找绳子来！”
“解皮带，大伙全解下皮带来！”
“接上，接上，多拧几股！”
“姑娘，别害羞啦，救人要紧哪！”
哎哟，这，这姑娘把自个儿系裙子的皮带也解下来啦！她可真美！瞧人家姑娘怎么长的！就像什么书说的，滑若凝脂，柔若无骨，真叫一个“秀色可餐”！瞧她，挤在人堆里，一手举着皮带，一手提着裙子，一双黑眼睛还直朝我这儿瞅哪——废话！谁让你小子掉下去了，不瞅你还瞅谁去？还瞧着人家“秀色可餐”，那老虎瞧你也“秀色可餐”！
不！不能这么死！为了生命，为了爱情。再一说大伙这么玩命救我，咱也不能对不住大伙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胸中跃红日，手下舞东风！敢与恶虎争高下，不向妖魔让寸分！悲愤化作回天力，打虎自有后来人！
心一横，我站起来了！
那老虎漫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懒洋洋的——它趴下了。
“接着，绳子！”
“小伙子，劳驾，把我那拐棍儿也捎上来！”
“水果刀！上头还带着车钥匙呢！”
“叔叔，还有我的木头枪！”
舍命不舍财！老头的拐棍儿，卖西瓜的刀，小孩儿的木头枪，拾掇拾掇，全给带上去，一样也不能给老虎留下！
拽住绳子，上！上！
一米，二米，三米……
妈呀，我上来啦！
虎口余生啊！
（《笑忘书》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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