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6号,一封批评厦门大学校长朱崇实“就餐特权”的信件在网上疯传。信中,厦大女教授谢灵指责校长“吃饭也吃出阶级差别”,并痛批论文指标化,把老师当农民工,官本位践踏了教师的尊严。
作为一名大学的“反叛者”,女教授谢灵的愤怒情绪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不能玷污金字招牌
谢灵已经在厦门大学会计系待了16年,还有三年就退休。
厦大环境优美,蓝天白云,沙滩大海。在这样的学校教书,理应是一件惬意的事。但这里却成了谢灵的“战场”。
“战争”开始的2004年,对于厦大也是一个重要的年份。这一年,厦大迎来了新的校长,在随后十年,校长朱崇实成为这艘大船的掌舵者。随着新校长而来的,是早已酝酿的聘任制改革。教师能否获聘,直接与教师取得的科研成果挂钩,包括发表的论文数量,以及申请到的项目资金是否达标。
第一次“战争”便起于一次对学术抄袭的匿名举报。
这一年,会计系的新系主任陈汉文走马上任,但网上却出现了对他涉嫌抄袭的匿名信。年初的时候,谢灵和陈汉文曾有过冲突,当后者指责谢灵没有科研成果,又不能帮助系里去教育部跑项目时,谢灵反唇相讥,两三百篇文章,“都是抄的嘛。大家都知道”。
两人关系由此恶化,当匿名信出现后,谢灵成为最大的怀疑对象。她被系里排除出了MPAcc(会计硕士专业学位)的教学队伍。当她向院长询问原因时,对方却先发火了。“网上那个是不是你搞的?”无论谢灵如何解释,院长都不相信。
“我一赌气,既然你冤枉我,那我就去查查给你看。”当时,谢灵正在会计学泰斗余绪缨的门下读博士,她得到了导师的支持,开始进行平生第一次学术不端的调查。
余老是中国会计学专业的奠基人之一,以学风严谨、眼里容不下沙子著称,对学术腐败深恶痛绝。
调查很快就完成了,2005年春节后,余绪缨以“一个老厦大人的肺腑之言”向校方举报了陈汉文的学术腐败问题。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没有引起任何的公开调查。谢灵记得,有一次校长朱崇实来看望老教授,余绪缨再次提到了举报的事情,校长只是说,作为老教授,要原谅年轻人。
2007年,余绪缨过世,在校外引发了许多悼念活动,但厦大却只在管理学院的主页上,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发了一则短短的讣告。
世态炎凉,谢灵说,老先生临终前充满遗憾,嘱托她把举报继续下去,“不能污了厦大会计系的金字招牌”。而这一年底,陈汉文却升任了管理学院的副院长。
扇巴掌的民间纪委书记
2008年初,厦门大学管理学院召开了全院大会,正式任命新的副院长。为了以示抗议,谢灵拿了一个挠痒痒的筢子和一瓶装了清水的灭害灵,坐在了会场的第一排。拿筢子是讽刺将别人的文章“筢来筢去”,灭害灵则寓意“消灭一切害人虫”。
会议结束,谢灵拦住了副校长吴世农。副校长和她算是硕士的同门师兄妹。但师兄却做了一件让她无法容忍的事,去了她丈夫所在的生命科学学院,找院长谈话。
“你这种货色”,副校长的话像一根针一样。
“当时我就一巴掌过去了。”一声脆响,副校长明显愣住了,等到想反击,许多人便拉了上来。
“谢灵居然把管人事的副校长打了。”出名之后,许多的匿名或者实名举报信,纷纷从校内寄到了她的邮箱,所有人都盼着她出头。
慢慢地,谢灵有了一个外号,没有领导的时候,同事们会叫她“谢书记”——民间纪委书记。
铁骨铮铮混不了社会
“在官本位的体制下,老师没有尊严可言。”不敢得罪领导,因为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后者手中,而和领导搞好关系,则好处多多。谢灵称,一些老师见到领导,就要变得弱智许多;女老师见到领导,则一下子变成少女,撒娇取巧。
有人曾告诉她,学校里一个处级岗位,就有四十多个教授激烈争夺。而她自己,则拿着全院最低的工资,做一辈子的副教授。“在别人眼里,我是很失败的。”但她称自己不觉得,尽管会流露愤懑的情绪,“如果我要赚钱,校外的机会很多,我也不想评正教授”。
在长期的“斗争”中,谢灵也试图将自己的价值观留给学生。
在管理学院的课堂上,有些老师会炫耀自己给大老板讲过课,一堂课多少钱。谢灵则会告诉学生们自己在学校做过的事。
“她真的是一个正直的人,在默默地与那些本不该出现在校园中的现象和势力斗争。”木林(化名)说,学生们有事了一定会去找她帮忙。但也有学生颇有微词,觉得这是一种特殊的炫耀。一个会计系的学长则告诫他的学弟,“这个社会不是铁骨铮铮就能混下来的”。
心有余悸
在谢灵收到的举报中,匿名信是最多的。
这些信让她愤怒,也让她心生惶恐,被举报者的罪恶让她瞠目结舌,举报人的恨意也让她大吃一惊,“都是为了搞臭、搞倒谁”。一次,为了一剑封喉,举报人甚至搞到了对方将开房算入科研经费的发票存根。
举报者催促谢灵赶快出手,她则犹豫再三。一个原因是,如果自己站出来举报了,他们会愿意出庭作证吗?匿名的就不说了,即使实名的,举报之前也会千方百计提醒,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的名字。但这些不敢公然得罪领导、同事的弱者,却有着最黑暗的情绪。这些匿名教师身上所体现的“弱者的恶”,让她心有余悸。
现在,对于举报的内容,谢灵会进行区分,属于提意见这种“人民内部矛盾”的,她会去向领导提,据理力争。属于揭人隐私,想把谁搞倒拉下马的,她不做。
“我不是真的想要斗争。”谢灵说,她只是希望得到公正和正义。但这已经不可能。举报者将她视为了一面斗争的旗帜,反对者则将她看做敌人。
“到最后,我肯定是两边不讨好的人。”她说。
(《南方周末》7.17 张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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