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者:郑家文,张闻天的妹夫
张闻天的夫人刘英是我的堂姐,是她介绍我和张秀琴(张闻天同父异母的妹妹)认识并结婚的。所以,我既是张闻天的内弟,又是他的妹夫。
他们在肇庆时,“九·一三”林彪事件后,我写信说想去看看他。大哥同意了,还让我给他买一个炉子、一个小锅。他说他们刚到肇庆时生活很困难,对他们管得也很严。他说:“这里过去是不毛之地,是古代充军的地方,所谓充军岭南就指的这个地方,现在我也被充到这里来了!”
那地方蚊子又多又大,大哥身上很多地方都被咬烂了,又痒又痛,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还得自己做饭、洗衣服,我帮他洗了洗蚊帐,他还不好意思。那地方很潮湿,他的书没地方摆放,受潮后都被虫子咬了。因此,他经常把书拿到太阳下去晾晒。有一次我和他一块晾晒时,看到被虫子蛀的书籍,他开玩笑说:“你看,这虫子比我强,我的马列主义还没有学通,它就把马列的书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大哥房前有一棵大树,每天都有许多毛毛虫掉下来,扫也扫不干净,他就养了几只鸡来捉虫子。可是鸡的叫声,被监管的那个政治部主任听见了,就经常破口辱骂。我去了以后,有一天碰上那家伙骂人,我就想和他辩论。大哥说:“不要理他,你来了正好帮我把鸡宰了吧!”另有一天早晨,大哥扫了很多树叶,我说:“把它烧了吧,不然又刮跑了!”大哥说“好吧!”过会儿,那个家伙又大骂起来,说什么:“你这个反党分子,竟敢煽阴风点鬼火!”当时我非常生气,就和他吵起来。大哥立刻阻止了我,说:“你去端水来,把它浇灭算了!”
看到大哥身处逆境、受到侮辱的情景,我心里很难过。但是他却满不在乎,还在坚持学习,关心国家大事,每天都听广播,有时连体育节目都听。他什么都想知道,也什么都愿意谈。一天下午聊天时,我问他:“‘文革’一开始为什么就搞彭真?”他说:“可能是因为林彪在东北时和彭真意见不合。”说到“六十一人问题”,我说“听人家说这事党中央、毛主席都知道,你为什么说是你批准的?”他说:“我要顾全大局。我们党是一个整体,不是一个人。”当时,我在煤矿工作,他对矿区生产、生活也很关心,什么都要问一问。刘英在旁听得不耐烦了,说:“有什么好讲的?”他却兴致很浓,问个没完。
林彪死后,对他的管制放宽了,允许他外出参观散步。有一次我陪他逛自由市场,他边看边问,这个多少钱?那个从哪里来?手里还拿个小本子在记。我站在旁边很不耐烦,又不好劝他。他走累了休息一会,起来还是问这问那。特别是肇庆发大水那次,到江边后,他就问老乡:这洪水一年有几次?水源在哪儿?周围有没有树?淹了多少地?水稻淹了如何补救?等等。有些问题老乡都回答不上来。我说:“你调查这些有什么用处?”他说:“搞马列主义,就要搞社会调查,不了解社会,就不能执行正确政策。”他还鼓励我:“你们搞工业,也应该学点马列主义,一点不学也不好。”
1976年,他在无锡时,我出差时去看他。当时,他身体非常不好,刘英不让我和他多说话。我说:“那你好好休息吧!”但他还是在关心着国家大事,说:“没关系,外面有什么情况?你说说看!”我只好坐下来给他讲了天安门事件后下面的一些传闻。他说:“看来下一步,小平要遭劫啦!总理去世了,小平孤掌难鸣!不知又会搞什么名堂?”我说:“现在形势不太好,可能还要乱,你要保重身体,不要想得太多了!”他说:“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也不想留名汗青,想那么多干什么!但党和国家的大事不能不想啊!”
谁知,我第二次出差到无锡时,就赶上他的去世。当时还是“四人帮”横行时期,我帮助刘英给中央写报告,一周后中央电报指示:遗体就地火化,不开追悼会,刘英由江苏省安排,在《新华日报》上登一条消息。
(《200位老人回忆张闻天》人民出版社 张闻天选集传纪组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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