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是不收藏东西的,艺术上的珍贵之物,经历了久远的年代,也仿佛是久经劫难的生命,使人要起痛惜之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惧怕这心的痛惜,我对一切人世可眷恋美好之物,反倒宁愿只是欢喜赞叹,而无缘爱,也无缘占有吧。
小时候,我其实很有收藏东西的癖好。一些本来微不足道的小物件,如玻璃弹球、朋友的信、照片、卡片等,因为保存了几年,重新翻看把玩,就似乎有了特别的意义,而每次到抽屉堆满,不得不清除时,便有了难以割舍的痛惜。
小时候有收藏东西的癖好,其实也是因为东西实在不多。在物质贫乏简陋的年代,往往一件东西可以用好多年,那从俭省而生的珍惜,最后也就成了一种对物件的不舍之情吧!
随着物质的繁盛多余,有时候不经意地舍弃一件东西之后,才发现,原来物质的富裕已经变成了对物的薄情了。
在许多以富裕繁华著名的大城市中,每天夜晚可以看到堆积如山的垃圾,各种尚称完好的家具、电视机、质料细致的服装等,都被弃置路旁。我行走于那些街道之间,留恋于那月光下凄然被弃置的物件,感觉着一种大城市的荒凉。是因为富裕,使我们对物薄情,是因为对物的不断厌弃,变成了这城市中人与人的薄情吗?
(《无关岁月》 蒋勋著)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