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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4年07月08日 星期二

    寂寞浮游

    《 文摘报 》( 2014年07月08日   08 版)

      57万中国海员承担着我国93%的外贸运输任务。全球至少有65亿人享受着他们带来的便利,而他们却被人们渐渐遗忘。

      6月13日上午9时20分,经过两天半的航行,从中国上海港开往日本东京港的中远菊花号货轮开始进港。

      59岁的于琦已经记不清这是10年来第几百次指挥货轮在东京港完成自主停靠了。每7天一个班次,在从上海到东京之间的航路上,进进出出不同的港口卸货装货。他站在驾驶台上,闭着眼睛都能说清这里的风流、水深,可每次停泊还是不敢大意。2万吨重的货轮只需轻轻“一吻”,就可能将码头顶出一个大窟窿。

      最危险的情形并不是把这个138米长的庞然大物停进狭小的停泊位里,而是躲避繁忙的往来船只。就在三个月前,东京湾附近刚发生过两艘货船相撞的事故,造成8名中国船员失踪,1名中国人丧生。

      “心脏”与“大脑”

      6月10日一大早,王银兴急匆匆赶到上海外高桥码头。这是他第一次当菊花轮的“老轨”,需要抓紧时间熟悉轮机的“健康状况”。

      提着行李迈上甲板的一刻,他觉得眼前的船长有点眼熟。

      “于琦!”王银兴惊喜地大叫。

      于琦愣了一下,定睛打量这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王银兴!”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对方肩膀上。

      33年前,王银兴第一次出海,于琦是船上的大副。“他可是我们中远当时最年轻的大副,后来成为最年轻的船长!”

      在相隔三分之一个世纪后,他们再次同船出海。一个是带领货轮安全行驶30年零事故的老船长,一个是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的高级轮机长。

      “大多数情况下,船员工作的船舶、航线以及船上合作的团队都是不固定的。现在是同舟共济的兄弟,第二次搭班可能要相隔10年、20年,也许要等一辈子。”王银兴感慨地说。

      所谓“老轨”,是船员们对轮机长的尊称。王银兴也不知道绰号的来历,他猜或许有两个原因:轮机工必须遵循职业规范,需要维修保养的机器,绝不能有半点怠慢,否则机器就会闹脾气甚至“罢工”;轮机部的工作场所位于货轮的最底部,在烧煤的年代,轮机工们每天要运送数十吨煤炭为轮船提供动力,脸被烟灰熏得黑乎乎的,好像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鬼”。

      打开轮机部的大门,机械运转产生的热浪混杂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扑面而来,王银兴闻到了柴油与机油混合的熟悉味道。他快步走下旋梯,仔细打量着已经服役14年的主机。机舱正中间足有两三层楼高的主机,在一批批船员的悉心照料下,依然保持着鲜亮的外貌,像人的“心脏”,源源不断为复杂的躯体输出强劲的动力。

      从轮机部往上爬7层,就到了菊花轮的“大脑”驾驶台。大副费云交了班却没有急着回房间休息。

      船是在夜里进港的,费云在船头下锚后,开始凌晨4点到早8点的值岗。交班后,他还要核算集装箱配积载是否科学,然后带着水手到甲板上把固定装置全部检查一遍才能安心休息。

      “任何一个安全小隐患都可能酿成大祸,来不得半点马虎。”费云一脸严肃地说,4月16日,韩国“岁月”号客轮倾覆,造成超过300人死亡或失踪,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货物没有绑扎加固,以致客船急转向时货物移向一侧,导致船体无法逆转的倾斜。

      与海盗和台风较量

      6月11日,菊花轮进入公海。随着陆地渐渐远去,手机信号一格格消失直到完全没有。

      海面上翻起小朵白色浪花,站在船头的政委傅奇眯着眼睛凝视片刻,满怀自信地说:“风速每秒12米,看来太平洋‘心情不错’。”

      2009年的一天,也是这样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傅奇遭遇了海盗。

      亚丁湾,早8点,时任二副的傅奇正与大副交班,无线电里突然传出一阵急迫地英文呼救声:“我们被海盗攻击,海盗已经登船,请求军舰帮助!”

      傅奇抄起望远镜,发现前方7海里一艘杂货船被橡皮小艇团团围住,隐约可见有人通过绳索向上攀爬。

      对方喊叫了一段时间,没有军舰应答。傅奇赶忙通过无线电询问对方情况,还没来得及回应,“啪啪啪”一阵枪声响起,然后便是死一样的寂静。

      “完了,海盗肯定已经控制了驾驶台。”傅奇看到货船速度明显降了下来,渐渐停在了海中央。

      遇到这种情况,商船也无能为力。傅奇与同事一边向右转舵,绕开被劫持船只,一边继续在无线电里求救。终于,附近一艘英国海军有了积极反馈,表示将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返航的路上,傅奇还在惦记那艘货船最后的命运。没想到,遇险的经历还未结束。

      傍晚时分,傅奇所在商船刚刚驶入亚丁湾,雷达扫描发现前方十几海里出现一艘可疑货船船体偏离航道,并横向停在海面上。

      他倒吸一口冷气,马上通知船长。“尽量远离,往右转舵。”船长发出命令。

      但每当他们的船往右转,对方也跟着往相同方向缓慢调整。“不对,肯定是海盗!”船长拉响警报,启动防海盗登船的应急准备。

      对方船只越逼越近,还有不到2海里时,船尾忽然放下来十五六条橡皮小艇,像鲨鱼围攻猎物一般狂奔过来。幸运的是,此时商船速度已经提到25节,瞬间掠过对方船头,将小艇远远抛在了身后。海盗们追了几海里,最终放弃。

      就在傅奇遭遇海盗的几个月后,过往亚丁湾的商船逐渐配备了全方位防海盗措施,不仅有持枪安保人员护航,还架上了通电铁丝网,并设置了防弹安全舱。索马里海盗威风不再。

      1985年,于琦在一艘货轮上当实习船长。气象预报附近海域将有热带气旋生成,也就是可能出现台风。当班船长决定偏离航线躲避台风,没想到竟一头撞进了台风眼里。

      “一开始,那片海域还是风平浪静,天空中甚至挂满了耀眼的星星,显得特别不真实。”于琦不知道,这只是灾难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大约一个小时后,风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30多米高的冲天巨浪,一个接一个压过来,数千吨的大船犹如一叶孤舟,一会儿被抛至涛峰,一会儿又被浪心吞噬,船体左右摇摆五六十度,随时可能颠覆……

      于琦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熬过了台风,只记得当风浪过去后,每个海员的脸色都惨白如纸。

      被遗忘的职业

      “90年代,海员可是数一数二的职业选择。”水手长王伟兴当了20年海员,亲身经历了海员收入待遇和社会地位从山峰跌入谷底的过程。

      在改革开放之初,海员由于能经常出国、赚外汇、收入高、享有免税购买进口电器等便利,成为令人羡慕的职业。

      可现在,海员的职业排名一落千丈。在中国,由于水陆工资差距逐渐缩小,海员的社会地位不断被边缘化。

      如今,沿海城市已很难招收到年轻海员,只得向西部内陆地区转移。而高等院校航海专业毕业的高素质航运人才流失也十分严重,一些学校甚至很难招到学生。“等我们这些50年代出生的老家伙退休了,就会出现人员断档。”于琦和王银兴很焦虑。他们害怕代代相传的航海经验断送在自己这一代。

      6月18日凌晨,菊花轮终于驶进上海港。原本7天的出海日程因为大雾,变成了9天8夜。船上瞬时热闹起来,久候在码头上的海嫂们带来了新鲜水果、维生素,还有亲手缝制的衣物;码头机械吊臂牵引着巨大的集装箱在空中飞舞,每结束一个区域的装载,值守的水手们都要再仔细检查一遍;准备休假的船员开始逐项完成交班……

      凌晨2点,大管轮蔡军花60元打了辆“黑车”赶回家。早晨6点,他准时坐在饭桌前陪女儿吃了一顿久违的早餐。

      低沉的云层由深蓝转为银灰时,蔡军返回菊花轮,迎面遇到了一夜未睡的于琦。

      于琦像以往一样,站在甲板上送走回家休假的老船员、迎接替班的新船员。

      “我这辈子最值得夸耀的,就是在每次出海时,都让自己的船员平平安安回到家人身边。”他对着身边提着行李准备下船的王银兴絮叨着。王银兴有了新任务:在远航客轮上担任“老轨”。

      “有机会的话,咱们还同船!”王银兴知道这种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我还有10个月就要退休了,下辈子吧!”于琦爽朗地笑了。两位已近花甲之年的老海员没有太多时间与家人团圆,便各自开始了新的航行。

      (《工人日报》6.28 郑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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