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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4年07月01日 星期二

    说理课

    《 文摘报 》( 2014年07月01日   08 版)

        说理不是多么难的知识,它更多的是一种习惯。

        2014年5月底,美国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徐贲应邀到浙江大学讲座。此时,徐贲的新书《明亮的对话:公共说理十八讲》付梓半年有余。其序言第一句话是:“这是一本为青年读者学习公共说理而写的启蒙读物。”

        “公共说理不是一种理论,更不是一种学问和学术,而是一种实践的能力和公民的素质与行为习惯。”他在序言中这样写道。

        慎用“众所周知”

        1985年,徐贲到美国求学,在马萨诸塞州大学攻读英语文学博士,随后任英语系的写作课助教。他发现,美国和中国大学教育的一个很大不同之处在于,美国的写作课是全校学生的通识教育必修课,而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便是“论证与说服”。

        “讲道理谁不会?这还用学吗?”徐贲没想到,“说理”也是一门学问。他发现,美国的很多公立学校从小学五年级起,就把“说理”和“说理评估”作为一项具体的教学要求。

        比如,《加州公立学校幼儿园至十二年级阅读和语言艺术(教学)纲要》里对五年级学生的要求是:应“分辨文本中的‘事实’、‘得到证明的推论’和‘看法’”。

        “事实的陈述是可以确认的,比如你说‘林肯是美国总统’,但是看法的陈述则必须要通过说理和讨论才能确认,比如你说‘林肯是一位伟大的总统’,这就需要给出论据,然后还要判断这个论据是否恰当、确切、相关。”随着年级的提高,“说理”的要求也在不断提高,六年级(相当于国内的初一)时,教学中会增加“辨析逻辑谬误”的部分,到七年级时,新要求则是“注意‘偏见’和‘成见’”。

        到了初中最后阶段的八年级,“说理评估”也更深入一些。例如,八年级学生的阅读里有一篇对作家埃德加·爱伦·坡作品的评论,里面有一些典型的问题,老师用这个评论来引领学生们甄别“什么是说理谬误”。

        评论里说:“爱伦·坡的小说、诗歌写的全是心智不宁,甚至疯狂的人物。”——这里的“全是”犯了“普遍泛论”的逻辑谬误,说理时应该慎用“每个”、“所有的”、“大家都”这些表达。

        评论里还说:“我们知道,作家都有些怪,特别是那些写恐怖故事的作家。”——“我们知道”类似“毋庸置疑”、“众所周知”,这里犯的是“本来就有问题”的逻辑谬误,因为“所知道”的恰恰是有待证明的。

        请给出理由

        谈到美国学生的课上表现,徐贲坦言“和国内差不多”,“但这些学生普遍都已受过‘话中带理’的教育,也就是在说出自己的看法之后,随即给出理由或说明。”

        有一次,在古希腊思想经典阅读课上,大一新生们跟着徐贲一起阅读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安提戈涅》。讨论中,大家聊到了关于政治家品行和智慧的话题。

        当时正值美国大选期间,一个学生提到,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比民主党候选人奥巴马更有资格当总统,因为选民对他的政治智慧比对奥巴马有更充分的认识。结果话音未落,马上就有另一个学生接茬,“我们没有理由怀疑奥巴马的智慧,他是哈佛大学的法学博士。”又一位学生很快表示反对,他认为,有博士学位只能证明奥巴马有知识,不能证明他有智慧,更不能证明他有政治智慧。

        你一言我一语中,这些刚刚年满18岁的年轻人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课堂辩论。

        这样的场面在美国课堂上经常可以看到。徐贲说,从高中开始,学校就会将政府文告、政策说明、政党文宣等“公共文本”当做说理评估的对象。学生们都知道,即使是印成铅字的公开出版物,也不一定就在道理上说得通,而这正是反复进行的说理评估要告诉学生们的基本道理。

        徐贲说:“人天生就有逻辑辨别能力,但并不充分,这就像人天生就有语言能力,但并不完善一样。说理不是一种多么难的知识,它更多的是一种习惯,而习惯是需要从小培养的。

        徐贲介绍,在初等说理教学中,老师引导学生们学习说理,用的都是他们熟悉并有兴趣的议题。除了让学生试着在结论前加上“我认为”以外,老师们还会要求学生在结论后面跟上一个用“因为”引导的理由或解释说明,以养成“话中带理”的说话习惯。

        在他的印象中,加州有一份免费赠阅中学教师的《加州教育工作者》杂志,几乎每一期都有一整页是针对某个具体的可辩论话题,比如学生应不应该穿校服,学校里应不应该装监视器,学校该不该容忍学生说粗话,等等。左边栏写着大大的YES,下面是几个可以支持这个看法的理由,而右边栏则写着NO,下面同样有几条相关的理由。

        徐贲记得,自己和这些学生一般大小的时候,正是中国标语口号盛行的年代。和许多同代人一样,徐贲至今仍能脱口而出不少当年的经典语录。“当时根本不会去想这些标语结论的理由是什么。”他坦言,美国的从教经历对自己是一种学习说理的“补课”。

        说理是对话不是论战

        4年前,一个朋友的孩子准备在美国读大学,向徐贲询问如何准备SAT(学术水平测验考试)的说理文写作。

        徐贲特别提醒朋友,写作时一定要顾及不同的观点,并分析对方观点背后的理由,然后理性、逻辑地一一应对这些理由,方能证明自己观点合理。一篇不顾及不同观点的说理文,分数甚至会落到及格线以下。

        事实上,在美国中学里的“说理评估”中,已经要求学生在说理中必须有对方意识,明确提出说理是“对话”,而不是“独语”。

        徐贲用古希腊哲学家芝诺的比喻来形容说理:是摊开的手掌,不是攥紧的拳头;不是使别人成为败者,而是欢迎别人加入对话。

        但他发现,国内舆论场里对说理性质的理解往往背道而驰。他曾在网络上看到过这样一则评论:

        “我说空气污染,你就说怎么不说伦敦曾经也有污染。我批评国产毒牛奶,你就说大爷的怎不去批评日本曾经也有毒牛奶。我批评中国官员贪污腐败,你马上链接出美国某某市长也贪污过几万元。前几天我对禽流感表示了一下担忧,你也在问候过我全家后,举例英国疯牛病、法国禽流感还有土耳其口蹄疫。”

        徐贲笑言,这种逻辑让他想起了作家王蒙的一篇小小说,说的是一个患上“厚皮逻辑症”的人去看医生,出现了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对话:

        医生说:“请坐。”

        此公说:“为什么要坐呢?难道你要剥夺我不坐的权利吗?”

        医生无可奈何,于是倒了一杯水给他,说:“请喝水吧。”

        此公说:“这样谈问题是片面的,因而是荒谬的。不是所有的水都能喝。假如你在水中搀入氰化钾,就绝对不能喝。”

        ……

        在徐贲看来,王蒙文中的病人病根不在缺乏逻辑,而在于滥用逻辑,而这套诡辩逻辑的厉害就是逼得你知趣地闭嘴。他记得,自己曾有一位同学口才极佳,热爱尼采,也很好辩,深信“要赢得辩论,就要不住嘴地说”。但在徐贲看来,“这是对说理的一个误解,以为说话是为了不让别人有开口的机会,甚至是‘论战’,是‘战斗’,是‘占领阵地。”

        在与记者的交谈中,徐贲多次在表达完自己观点后注视着记者问:“你觉得呢?是这样吗?”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他所倡导的说理精神的一个微小佐证。

        (《中国青年报》6.18 林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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