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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4年06月24日 星期二

    温馨的意味

    梁晓声 《 文摘报 》( 2014年06月24日   05 版)

        温馨,它不是设计与布置的结果,不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它储存在寻常人们所过的寻常的日子里,偶一闪现,转瞬即逝。  

        温馨,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那夜失眠,依床而坐,于万籁俱寂中细细筛我的人生,看有无温馨之蕊风干在我的记忆中。

        一

        从小学二三年级起,母亲便为全家的生活去离家很远的工地上班。每天早上天未亮便悄悄地起床走了,往往在将近晚上8点时才回到家里。若冬季,那时天已完全黑了。弟弟妹妹都因天黑而害怕,我便冒着寒冷到小胡同口去迎母亲。一眼望过去很远很远,不见车辆,不见行人。终于有一个人影出现,矮小,然而,肥胖,便断定那是母亲。于是我跑着迎上去,叫:“妈!妈……”如今回想起来,那远远望见的母亲的身影,当时对我即是温馨。

        我小学五年级时,母亲仍上着班,但那时我已学会了做饭。从前的年代,百姓家的一顿饭极为简单,晚饭通常只是粥,用高粱米或苞谷楂子煮粥,很费心费时的。怎么也得两个小时后才能煮软。我每坐在炉前,借炉口映出的一小片火光,一边提防着粥别煮糊了一边看小人书。即使厨房很黑了也不开灯,为了省几度电钱……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炉口映出的一小片火光,对我即是温馨。

        下乡了,每次探家,总是在深夜敲门。灯下,母亲的白发是一年比一年多了。从怀里掏出积攒了三十几个月的钱,无言地塞在母亲瘦小而粗糙的手里,或二百,或三百。母亲将头一扭,眼泪就下来了……如今想来,当时对于我,温馨在母亲的泪花里。

        二

        参加工作了,我将老父亲从哈尔滨接到了北京。一间筒子楼宿舍,里里外外被老父亲收拾得一尘不染。傍晚,我在家里写作,老父亲将儿子从托儿所接回来了。听父亲用浓重的山东口音教儿子数楼阶:“一、二、三……”所有在走廊里做饭的邻居听了都笑,我在屋里也不由得停笔一笑。那是老父亲在替我对儿子进行学前智力开发,全部成果是使儿子能从一数到了十。

        有天下午,我从办公室回家取一本书,见我的父亲和我的儿子相依相偎睡在床上,我儿子的一只小手紧紧揪住我父亲的胡子……那情形给我留下极为温馨的印象。

        后来父亲患了癌症,而我又不能不为厂里修改一部剧本,我将一张小小的桌子从阳台搬到了父亲床边,目光稍一转移,就能看到父亲仰躺着的苍白的脸。而父亲微微一睁眼,就能看到我。父亲已知自己将不久于世,然而只要我在身旁,他脸上必呈现着淡对生死的镇定和对儿子的信赖。一天下午我突觉心慌极了,放下笔说:“爸,我得陪您躺一会儿。”尽管旁边有我躺的钢丝床,我却紧挨着老父亲躺了下去。并且,本能地握住了父亲的一只手。五六分钟后,我几乎睡着了,而父亲悄然而逝……真的感谢上苍啊,当年那五六分钟,使我们父子的诀别成了我内心里刻骨铭心的温馨……

        三

        后来我将母亲也接到了北京,而母亲也病着了。邻居告诉我,每天我去上班,母亲必站在阳台上,脸贴着玻璃望我,直到无法望见为止。我不信,有天在外边抬头一看,老母亲果然那样地望着我。母亲弥留之际,我企图嘴对着嘴,将她喉间的痰吸出来。母亲忽然苏醒了。以为她的儿子在吻别她。母亲的双手,一下子紧紧楼住了我的头,搂得那么紧那么紧。于是我将脸乖乖地偎向母亲的脸,闭上眼睛,任泪水默默地流。如今想来,当时我的心悲伤得都快要碎了。所以并没有碎,是由于有温馨黏住了啊!

        (《中国生存启示录》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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