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年代的“特殊”家书

    年底的各种年度图书排行榜上,有一本小书几次出现,它有一个暖融融的名字,叫《小艾,爸爸特别特别地想你》,内容是一个漫画家父亲在特殊年代里寄给年幼女儿的连写带画的信。作者丁午已于两年前病逝,书中的“小艾”也旅居国外。

    “好玩”的五七干校生活

    丁午(1931～2011),原名蹇人斌,现代漫画家。他曾参与创办并主编月刊《儿童大王》和《漫画大王》,也曾促成《机器猫》《樱桃小丸子》等作品的引进。

    1969年,38岁的丁午在创作欲望最强、精力最旺盛的年龄被下放河南黄湖干校，8岁的女儿蹇艾与母亲留守北京。从这一年到1972年蹇艾去干校与父亲团聚，丁午在高强度的劳动和刻骨的思念中,给女儿写了三年多的信。因为小艾年幼,识字不多,丁午的这些信件配有大量插图。

    似乎没人用“好玩”来形容五七干校。对于那个知识带来灾祸、文化人不受尊重的年代,“好玩”这样轻松的用词令人刺目难安,但若使用它的是一个身在其中、尝试向孩子讲述自己遭遇的父亲,人们感到的便是一种混着辛酸的理解。

    在给女儿的信件里,丁午常常使用这个词,仿佛干校是多么令人快活的地方。早晨四五点钟开始、夜里方告结束的劳动是好玩的。他画自己如何学做各种农活,割麦子、做木匠、插秧、耕地、养猪、盖房、做砖、挖河、修路……一切都饶有趣味,“爸爸最喜欢割麦子,累是累,可是挺好玩!”“爸爸赶小驴车拉水,特别好玩儿!”“爸爸每天劳动完了,浑身是污泥,你说好玩吗?”

    伤病也被讲得有趣。从通信中,可以看出丁午得过疟疾和地方流行病,高烧多次,腿受伤多次,眼睛受伤一回,被电锯割破过左右手……“给你讲一个故事:有一天,爸爸的眼睛只剩一只了。”“要是你来捉猪,你害怕吗?爸爸可不害怕,哗哗流血也不害怕!”“爸爸摔了一跤,走路得用一根棍子。你说好玩吗?”

    漫画家父亲有着强悍的心灵与独特的视角,他没有回避终日劳作的辛苦与身体上的痛苦,但在文字与图画里,让这一切都带上漫画般夸张、喜剧的色彩。

    蹇艾回忆,丁午生前一直在找这些几经搬迁后消失了踪影的信件,多次说它们“是他一生创作中的精华,其他作品都没有这些信件来得真实,有趣,感人。”2011年丁午去世,儿子丁栋整理父亲遗物时翻出一个纸袋,里面装的正是这些书信。

    “爸爸特别特别地想你”

    丁午的信有固定格式,开头总是“亲爱的小艾:”,下一句多半是“爸爸特别特别地想你”,小艾回信的开头也是:“亲爱的爸爸:我特别特别地想你”。

    丁午笔下的自己大都是笑着的,唯有读小艾的信时,脸上常画了一滴眼泪。有一回,小艾寄来照片,看着一年不见、长大许多的女儿,“爸爸把小艾的照片看了许多次,收到信封里,又拿出来,又收到信封里,又再拿出来……后来灯灭了,爸爸还是想看,就划了一根火柴看小艾,一根灭了,就又划一根……”画里的丁午坐在床上,一手举着火柴,一手拿着照片,嘴唇笑着,眼睛哭着。

    蹇艾回忆,有一次她用了三个“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地想你”表达对父亲的思念,结果丁午回信时用了四个“特别”,“好像我们曾经用到过七个‘特别’。”

    其实,丁午当时正承受着巨大的内心痛苦,干校劳动的辛苦和荒唐、知识分子被改造的阴影都是令他如此依恋女儿的原因。写给小艾的信里,丁午曾反复写:要学得勇敢,不要害怕,爸爸可不害怕。但或许,在那个可怖的时代,父亲正是在一次次鼓励女儿的同时,给自己打气。

    《小艾,爸爸特别特别地想你》无疑是一本与苦难有关的书,只是它在苦难中表露出的幽默感、人情味和纯真是如此动人。

    （《新华每日电讯》1.17 王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