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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CBD的国际贸易中心是这座城市的商业地标。两种速度代表着这里的节奏：地下最快间隔两分钟一班的地铁，地上38秒就能穿越80层的电梯。它们之间，是同样迅速移动的办公室白领。
2013年12月4日中午12点15分到23分，国贸突然变慢了。人们停下脚步，露出笑容，陌生人之间还拉起了手。
实现这一切的，是来自海峡两岸的惊喜合唱团的团员。他们装扮成路人和食客，聚集在国贸商城地下一层的美食区，演唱了《月亮代表我的心》等7首经典老歌后，留下错愕和意犹未尽的观众，迅速汇入人群中。
这场“快闪”让国贸的节奏放缓了8分钟。
内心都需要温暖
对于顾客谭家伦来说，那本来只是一个拥挤又嘈杂的中午。临近12点，买完东西后到国贸地下一层吃快餐，周围乱哄哄。谭家伦打算赶紧吃完，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一个女生突然在远处唱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女声独唱很快变成男女对唱，接着，弹着吉他、敲着鼓的小乐队加入进来。这是潜伏在人群中的150多名惊喜合唱团团员以及工作人员。2013年7月，他们曾以同样的方式把惊喜带到台北最高的建筑物101大楼里。
惊喜合唱团的发起人名叫李建复，54岁的他是《龙的传人》原唱。2012年底，他看到一段欧洲人在咖啡馆里的“快闪”(一群人突然出现在街角唱歌、跳舞、演奏乐器，表演一结束就四散撤离)视频。“我觉得很有趣。”李建复回忆说，“恰好那阵子台湾的气氛很低迷，政治、社会上的议题让大家喘不上气来。大家内心都有一个正向力量的呼喊，都需要周围人的温暖。”
有学者将“快闪”作为青年流行文化现象研究，认为它揭示了后工业文明下年轻人短暂回归社会群体的需要，舒缓了都市紧张生活，满足了青年重塑社会秩序的内心冲动。
唱给身旁的人
因为台北101快闪的成功，很多人都关心第二站会去哪儿。最终，活动地点选在北京国贸地下美食街——它通往2元就可以横跨北京的地铁，也通往特价2000元一晚的酒店。
参加“国贸快闪”的成员来自台北爱乐乐团、北大文艺复兴学者合唱团以及国贸工会合唱团。他们之中有公司总监、小学教师、在校学生、前台以及库房管理员，年龄差距有30多岁。2013年11月30日下午，这些人在国贸中心的排练厅里见了第一面。
三个团的合作比导演马宜中预想的顺利。在4天的联排中，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们不是在台上表演，不是唱给台下的听众，我们是唱给身旁的人。让旁边的人跟你唱起来，让大家放下紧张吃饭、马上要去上班的情绪，这才是我们的精神。”
在北京这个“有点硬”的城市搞“快闪”，马宜中担心人们会不会为歌声留步；李建复担心赶路的人会不会对他们大吼一声“闪开”；几个北大学生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找一些同学过去“撑场子”。
美好的一瞬间
身着深蓝色连衣裙的孟楠摘下口罩，站在马宜中身后准备就绪。美食区的人正忙着找地儿吃饭，没有注意到这个第二季《中国好声音》的学员。
12点15分，孟楠缓缓向美食区旁边的通道走去，她张开双臂，面带微笑地唱着：“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突然响起的歌声打乱了美食区的节奏。正吃饭的人迅速掏出手机，站起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女领唱究竟找什么人合适，这个问题李建复考虑了很久。女领唱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人，要长得漂亮，但又不能太像明星，最好“就像身边的白领”。
孟楠进入了李建复的视野。她之前看过台北101的视频，当时就有“莫名其妙要流泪的冲动”。“我们每个人都很忙，有很大的生活压力，每个人都需要理解。这个活动告诉大家，我理解你，我知道你的需要，我知道你没有忘记人生中美好的那一瞬间。”
不过，对于观众的反应，这位歌手却没有太多信心。同样担心的还有台北团的成员江秀珠。“很多人都说现在人与人之间有一道墙。大家会不会只是冷冷地看？”
顾虑在第一首歌时就被打消了。孟楠唱出第一句后，导演马宜中向外面移动，想拍几张照片，结果从手机里看到的画面把她“吓”到了：屏幕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微笑和惊讶，有人已经开始跟着唱了。
“好感动。”江秀珠说，“他们的回应特别的真诚，冷漠的外表里面是很温暖的心，只是需要有人帮他们发掘出来。”
心底的歌
孟楠的声音响起时，扮成食客的北大学生胡万亨和高凡茜已经在点餐台旁站了半天。接下来的歌是《弯弯的月亮》。
这是胡万亨最喜欢的一首歌。“虽然在国贸这种看上去很光鲜的地方工作，但大部分人都来自全国各地，这首歌让人想起故乡，特别是——‘你那弯弯的忧伤穿透了我的胸膛’。”他小声唱起来，“后来我看到很多评论，都说被这一句打动了。”
22岁的胡万亨在国贸附近的写字楼里实习。每天早上，他都经过国贸地铁站，感觉周围的人一拨拨挤着，“哗哗哗”走得特别快，甚至还会跑起来。“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很光鲜靓丽，但每个人都是陌生人。大都市不像传统的熟人社会，人的精力就那么多，不可能跟每个人都搞得那么熟，这可能是现代化的现象吧。快闪就是试图冲破陌生人之间的束缚。”
制定这次表演曲目时，李建复想找一首大家都能跟着唱的歌。“市场调查”发现，提及最多的是《让我们荡起双桨》。
2013年12月4日中午，听到这个熟悉的旋律，观众尖叫起来。谭家伦正在旁边看热闹，突然，她被合唱团里一个短头发、胖胖的北京阿姨拽了进去。这个台湾女孩来北京5年了，她知道这首歌，但并不熟悉。
“我不要，我不要，阿姨我不会唱。”谭家伦挣扎着。
“没关系没关系！”胖阿姨带着一口浓重的京腔笑着说。这首歌还搭配了划船的舞蹈动作，胖阿姨晃着双手给她示范。
谭家伦发现，之前还矜持围观的人，突然之间爆发了，很多人都跟着唱，唱得眼睛里都是亮的。再一扭头，一起来买东西的内地朋友竟然也在很搞笑地“划船”。她很诧异，“我朋友是冷漠型的，我认识他5年了，原来他也会‘划船’！”
谭家伦在北京做过大学老师，她听到过很多学生抱怨各种问题，总说想快点出国。“可你知道当下那种认同感，很像参加奥运会大家摇旗呐喊的感觉。我觉得大家嘴巴上那么讲，但还是很爱这个地方。”
正在唱歌的江秀珠也被感染了，她看到周围很多人都在笑，但是眼睛里泛着泪光。“我都不认识他们，但我知道这首歌曲对他们有特别的意义。”
《让我们荡起双桨》的音乐响起时，在国贸上班的王女士本来只是经过这里，很自然地跟着唱了起来。“这里的人穿的衣服都很正，说话夹着英语，但是行色匆匆没有笑容。那天突然觉得这不仅仅是CBD，也有了人情味。”
钢筋森林中的美好
马宜中把手机举得很高，还是拍不到里边的场面，她分辨不出合唱团的声音，也找不到自己的团员了。
人群中，一个中年妇女让高凡茜印象深刻。她的嘴唇微微动着，眼里含着泪水。“看着她唱，也会觉得……哎呀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一种共情。其实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猜忌或者怀疑。”
最后一首歌是《高山青》，人们手拉着手跳起台湾原住民的舞蹈。“腿要抬起来”，北京腔的胖阿姨还提醒来自台湾花莲的谭家伦。“阿姨我知道”，那一刻，她有点想家了。
很多人都以为《高山青》是一首台湾传统民歌，实际上，它是电影《阿里山风云》的插曲。1949年，摄制组从上海到台湾拍摄，影片还没拍完解放军就渡过长江了。剧组成员想回来，但机票不够，很多人留在台湾。
经过两个星期的后期制作，12月22日，这段视频上传到网上。5天之内，微博的阅读量就超过了900万。有人点开视频，“在冷漠的城市中感到一丝温暖”。有人发现，惊喜竟然就在自己工作的地方，“我每日出没的这钢筋森林，确实需要用真挚与温情消解冷漠和虚伪”。
这样的结果远远超过马宜中的预期。“北京寒冷的冬天，办公楼里上班的人都挺忙碌，但在瞬间，所有人想起童年的快乐，音乐的美好，身边有这么可爱的人。大家已经太久吝啬于分享自己的微笑和眼泪了。”
(《中国青年报》2014.1.8 王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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