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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3年11月16日 星期六

    落花生女儿的麻花人生

    《 文摘报 》( 2013年11月16日   08 版)

        在著名作家许地山(笔名落花生)的《命命鸟》《缀网劳蛛》《春桃》等诸多代表作中,女主人公总是经历着各种各样的悲惨与苦难,但是这个在女儿8岁时就离世的父亲,也许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会经历比这些小说里主人公更曲折的命运。而如今80岁的许燕吉却用乐观、积极的心态面对那段动荡、颠覆、撕裂、飘摇的历史。

        “1941年,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不会想到父亲很快就要离去,日军占领香港,一家人要被迫内迁,辗转于湖南、贵州等地,苦不堪言。1950年,当我考入北京农业大学时,我也不会想到卷入那场潮流,转眼变成‘右派’,被隔离审查,入狱6年,孩子夭折,丈夫与我离婚。1969年,当我被疏散到河北一个极为艰苦的地方时,我更想不到竟会为生活所迫,嫁给陕西一位目不识丁的老农……”

        如果不是读过许燕吉30万字的个人回忆录《我是落花生的女儿》,很难想象眼前这位始终笑呵呵的老人经历过这样的起伏人生。

        与父亲在一起的童年

        1933年,许地山的小女儿在北京出生,她的外祖父周大烈为其取名燕吉。燕者,生于北京也;吉者,可冲晦气也。

        1935年,许地山因争取国学研究经费,被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解聘,后经胡适推荐去香港大学任教。于是,许燕吉便在香港度过了短暂的童年。这也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那时候,家里常年住着一位客人——中国现代著名思想家和社会活动家梁漱溟,许燕吉回忆说,“梁漱溟先生在香港办《光明报》时就一直住在那里,直到我父亲去世,他才搬走。”

        抗战时期,香港是沦陷区与内地的交通要道,常有些亲戚好友到许地山家路过、暂住。小客人也常有,这其中就有许燕吉姨妈家的哥哥周苓仲。许地山陪他们玩游戏,混在孩子当中,谁也不觉得拘束。在许燕吉的记忆中,父亲没有对她和哥哥正正经经地说教训话,但许燕吉认为父亲都是通过一些故事、谈话,潜移默化地把他的思想、观念传递给了他们。等人到中年,许燕吉有机会读父亲的作品,发现他阐述的人生哲理,“我完全能接受,他笔下的人物和我的思想感情也能融通相契”。

        许燕吉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在1941年8月4日下午2点15分,随着父亲的突然离世而改变。

        许燕吉的父亲去世后,母亲周俟松承担起家庭的重担。1928年毕业于国立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的她,到一个小学教书,许燕吉也从私立学校转到公立学校读书,同时将家里的大房间租出去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4个月后,日军占领香港,母亲带着许燕吉和许燕吉的哥哥,抛下了在香港的家产,想尽办法逃回了内地,一路辗转至湖南亲戚家。其后为战事所迫,他们继续西迁,奔波于贵州、四川。说起母亲的坚强,许燕吉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自豪地说:“我母亲那是女强人。”

        书写自己的故事

        在许燕吉的人生中,最让人不解的是她嫁给了白丁老农的故事。一位出身名门的知识分子,同不识字的农民丈夫共同生活几十年,有着怎样的人生体验和内心感受?这是很多人想知道的。性格开朗的许燕吉并不介意向人们揭开过去的种种经历,但在许燕吉看来,有些媒体报道出来的内容添油加醋地写了一番,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而且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那段不寻常的婚姻上。因此,许燕吉有了自己动手写书的打算。

        今年10月,她的新书《我是落花生的女儿》出版,正如她在书中所讲,“自传虽然讲的是个人经历,却真实而生动地反映了一段历史。将真人真事和盘道出,也许能给别人一点儿人生的借鉴”。如果把历史比作一株花树,许燕吉希望人们不光要看到那些漂亮的花,更要看到泥土下面那些不怎么好看的根。

        虽然早有了写书的打算,但是跟老伴一起生活的时候,许燕吉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打断思路。直到2006年,她的老伴因脑梗过世后,她才开始真正专注于写作的事情。

        许燕吉将自己的故事写在随手可及的废纸上,“通知单、宣传纸啊,就直接写在上面,夹好就不会丢了”。说起手稿老人又笑了起来,“前段时间有个专门收旧东西的人来家里把手稿要走了,装订好以后说能发财,我说让他发财去吧。”也许正是这种无所谓的性格,使她能够经历种种困苦后依然毫无怨言。

        许燕吉的回忆录一直从出生写到当下,虽然经历了幸福的童年,颠沛流离的少年时光,也遭遇了动荡和被禁锢的年代,但是让许燕吉回忆,并没有哪件事或哪段时间格外让人沉迷,“不过就是脑子里、记忆里的事,一件件娓娓道来,这么写出来的。”

        许燕吉最初将自己的回忆录取名为《麻花人生》,她是形容自己人生的被扭曲,“和我同龄的人也未见平坦风顺,只是我的人生被扭得多几圈而已”。许燕吉保持了一贯的乐观,她说,麻花虽经扭曲油炸,仍不失可口。

        如同许地山在他的小说《商人妇》中所说的:“造作时是苦,希望时是乐。临事时是苦,回想时是乐。”许燕吉说这是父亲给予她的。

        禁锢的时代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经过几年颠沛流离的许燕吉一家人终于在南京定居。

        1950年,17岁的许燕吉考大学,她并没有子承父业选择文学,而是和她的哥哥一样报考了农业。“以前在香港时,爸爸有个朋友,是个英国人。他家里有很大的农场,里面有马、牛、驴等动物,还养了蜜蜂,种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我非常喜欢。而且当时我认为咱们是农业大国,学农兴国,于是我毫不犹豫报了北京农业大学。”许燕吉说。

        1954年,21岁的许燕吉从北京农业大学畜牧系毕业。毕业时,她向组织说明了恋爱关系。于是,她和她的男友一块被分配到河北省石家庄,她在农业科学研究所当技术员。1955年5月,他们登记结婚,许燕吉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段婚姻。

        工作中,单纯的许燕吉心直口快,她没想到,“知无不言”的性格给她带来了灾难。常常她无意间的一句话就被别人抓了把柄。一句“吃不饱,你就来个反饥饿大游行吧”就被认定为反对国家粮食政策,加上她在南京第三女子中学就读时加入过天主教青年会,她被视为“危险分子”。“反右”斗争时,她被隔离审查。1958年年初,已经怀有身孕的她被划为右派分子。随后,她的罪名上升为“右派反革命”,公职被开除。

        许燕吉跌入了人生的深渊——先是流产,不久被判刑6年。同时还有丈夫写来的离婚书。“他大概受不了政治压力,要离婚划清界限。我答应了,咱不能拖累人家。”许燕吉说。

        1964年,6年牢狱生活结束后,许燕吉自由了。她无处可去,最后被安排到了石家庄第二监狱就业。1969年,全国各地都在疏散人口备战,许燕吉被疏散到河北新乐县坚固村,因为身份的问题,她备受折磨。绝望中,她决定去投奔在陕西的哥哥周苓仲,那时他们已经有17年未见了。

        就是为了活着

        为了生存,哥哥劝他还是找个人嫁了。听说外地来了女人要嫁人,当地的光棍汉纷纷前来,可一听说她的身份都吓跑了。最后周苓仲作主,为许燕吉选中了陕西省武功县的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魏振德。魏振德的家庭简单,只有一个9岁的儿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1971年,38岁的女知识分子许燕吉落户陕西,与人生轨迹和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的陕西老汉结婚了。

        魏振德虽然不识字,但他在村里的绰号叫“本事”。农村中,人与人之间发生矛盾,要找个人评理、调解,在当地还非魏振德莫属,他人情世故比许燕吉懂得多。对于这段婚姻,许燕吉一贯直白:他们之间没有爱,当时就是为了活着。

        1979年,国家开始给“右派”平反,许燕吉也终于在远离家乡的黄土高原接到了平反通知书。她才知道她被打成“反革命”的理由是,曾经参加过天主教青年会,而平反的理由则是,天主教的青年会从来没被当成反革命组织。

        1981年,为了照顾母亲,她回到了在南京的母亲身边。之后,许燕吉进了江苏省农科院,不久评上了副研究员,并当选为南京市政协委员。

        许燕吉叫了半辈子的老头子魏振德2006年死于脑梗,享年85岁。那年她也75岁了。而许燕吉依旧秉承她一贯乐天派的个性,她告诉记者,前段时间她参加了南京当地医院的老年痴呆的研究,“但是人家说我还不够痴呆,不要我”。说话间她又像孩子一样调皮地笑了起来,毫无保留,脸上每一道皱纹,每一段沧桑都清晰可见。

        (《法治周末》11.7 武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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