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妈妈监督我和哥哥读书,或清算我俩的错误,都是在爸爸许地山下班回来之前。爸爸一进门,马上“结业”,我俩就像放飞的小鸟一样聚到爸爸身旁,快乐无边。
抗战时期,香港是沦陷区与内地的交通要道,常有些亲戚好友路过暂住。小客人也常有,我们就成了伙,跑呀,蹦呀,玩捉贼,玩捉迷藏……爸爸总是自告奋勇当捉人的。我们藏得严严实实,大气都不敢出。爸爸过来,先转上两圈,假意找不到,然后趁我们不备,猛地捉出一个,“小俘虏”被他举得高高的,大家就一哄而出,围着爸爸拽他的衣服,攀他的胳膊来救“小俘虏”。喊声、叫声、笑声,吵得热闹非凡。有时到朋友家去,门一开,那家的孩子们一看是我爸爸,就会一拥而上,欢呼嬉笑,比圣诞老人来了都高兴。大人们自然有正经事要谈,但爸爸一定会提前抽身出来,和孩子们“疯”上一阵。
有一次我吃橘子,不小心咽下去两个橘核,正在发愣。爸爸问:“你怎么啦?”“我把核咽下去了。”“几个?”“两个。”他煞有介事地说:“明天你肩膀上就会长出两棵橘子树了。”我想,树要从肩膀上钻出来,得多疼呀,咧着嘴要哭。爸爸说:“不疼,不会疼,以后你还可以伸手就到肩膀上摘橘子吃,多好!”我看他开怀大笑的样子,将信将疑。不过一晚上,我还是不住地摸肩膀。
冬天,我和哥哥爬到他床上,要他给我们“演戏”,他总是应允的。他把照相机的三脚支架支到床上,蒙上床单当剧场,再在床上放一个小盒子当桌子。我和哥哥盘好腿坐在一边,爸爸也盘腿坐在对面,他说“哐哐”就开戏了。上场的就是他的两个大拇指,虽然这两个“演员”只会点头和摇晃身躯,但“配音”很出色,“文武场”也很热闹。常演的剧目有《武松打虎》、《岳母刺字》、《乌盆记》等,直演到妈妈催我们睡觉去才散场。几十年后,我第一次看京剧《乌盆记》,就觉得像看过,细一想,是爸爸的拇指戏演过。
夏初,在家里的顶棚上乘凉,也是我们和爸爸的快乐时光。他给我们讲故事,讲天文地理,古今中外,随口道来。没准儿还是他现编的。他也教唐诗,不给细讲,自己领会去。我不记得爸爸对我们有正正经经地说教训话,大概都是通过这些故事、谈话,潜移默化地把他的思想、观念传递给了我们。
爸爸死时,我只有八岁多,又愚昧不开,若是老天能再多给我几年和爸爸相随的时间,我对爸爸的记忆会更多更广,受的教诲也会更深更切。也许是爸爸给我的基因传递,抑或是耳濡目染,后天学来,爸爸的乐观豁达,仅这一点就是最大的宝藏,支持了我的一生,润色了我的生活,受用未尽。
(《我是落花生的女儿》许燕吉著 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10月出版)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