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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3年09月07日 星期六

    渐行渐远的滋味

    煎 饼 《 文摘报 》( 2013年09月07日   08 版)

        提要:

        在我的认知中,20年前,不管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人们的好胃口都是随着季节走的。在“非人吃食食吃人”的当下,诸多食品、菜蔬、瓜果,都溜走了它们的原汁原味。让我不妨在此充当一个齐鲁荷锄老汉和撒网渔翁的角色,去追寻舌尖上的记忆,呼唤舌尖上的故乡。

        煎 饼

        一提及山东,外地人往往会认为,煎饼卷大葱是齐鲁人的主食。其实这种说辞有点儿偏颇。在山东,真正以煎饼为主食的地域只有临沂、枣庄、泰安、莱芜、日照及潍坊南部、济宁东部的一些县份,总人口不到山东的1/3。

        煎饼,作为山东一种标识性食品,当是齐鲁先民智慧的结晶。在中国食品史上,应有它浓墨重彩的一笔。

        山东吃煎饼的地方,多为山区与丘陵地带。小麦、谷子、玉米、高粱、瓜干,均可作煎饼的原料。煎饼易储放、耐饥饿自不待说;它能促进人的咀嚼肌的发达和牙齿的坚固,也是不争的事实。摊煎饼用的是圆形的鏊子。休看摊煎饼的工具原始且又简单,但最容易的常是最难做好的;最简单的也往往是最复杂的。昔年,在山东以煎饼为主食的地区,姑娘能否摊得一手好煎饼,常是未来婆家考量的重要因素。农妇村姑,若是做煎饼的高手,也会誉满邻里。

        通过对粮食的泡、磨和或淋或刮的一系列流程做成的煎饼,能将各种粮食中最精华的部分、最纯正的味道呈示出来。即使以塞饱肚子为目的的瓜干煎饼和高粱煎饼,比起煮瓜干、煨高粱米、蒸窝头,就味道而言,不知提升了多少个档次。还有一种将糊儿发酵而摊成的酸煎饼,不仅肠胃弱的老人喜欢吃,而且有些孕妇尤喜食之。

        煎饼有多种吃法,大葱抹酱是最低级的一种。卷上刚腌好的香椿芽或各种腌制菜蔬,吃起来会口角生津;如裹进炒豆腐条儿、炒鸡蛋、香菜梗炒肉丝儿,吃起来会满口流香。如将上好的煎饼撕碎,泡在滚开的猪肉汤、羊肉汤或鱼汤里,会让人吃得舌底咂咂,遍体通泰。

        饼 子

        改革开放前,在山东大部分地区,农家的主食是窝头和饼子。

        “要想吃好饭,围着烟台、威海转。”烟台、威海的饭菜,给我印象最深的主食,莫过于胶东沿海一带的贴饼子。胶东饼子以玉米面为主原料,掺以小米面和豆面。口味上乘的饼子,贴时需用大铁锅,燃料以松球、松枝、劈柴为佳。做饼子前,农家一般要在锅的底部,炖上各种鲜杂鱼,熬上半个时辰;或将各种晒得半干、咸淡适中的杂鱼块儿放进瓦盆,置于箅子上,待蒸得六七成熟,方才贴饼子。贴饼子最讲求的是火候,锅太热饼子易糊,热度不够饼子易溜。饼子贴毕,需将锅盖扣紧,再将纱布包袱捋成长条,将锅盖周边围个严严实实。

        有经验的胶东农妇,根据火焰的高度和深浅,便知锅中水沸的高低;眼观锅边冒出热气的疏密,便能判断出饼子和鱼的生熟。熄火三五分钟后,锅盖揭开了,美食亮相了。用铲子将饼子一一取下后,所有饼底上都有厚厚一层黄中见红的嘎渣儿,而不见一点儿黑糊斑点,方称得上贴饼子手艺的“炉火纯青”。

        馒 头

        盼着吃上馒头,曾是北方农人撑持灵魂的精神支柱。在五谷中,唯有小麦历经了去岁和来年的秋、冬、春、夏四季。它的生命元素里浸透过霜的清冽,露的晶莹,月的明丽,星的璀璨,日的辉煌。昔年,小麦向被北方农人视为高贵的象征。

        一样麦子百样吃。在山东,就做馒头而言,味道最佳者当属胶东和沂蒙。20年前,故乡馒头的味道好极了。每逢回乡探亲,我最钟情的食物是馒头。馒头那甜丝丝、清幽幽、柔绵绵的滋味儿,仿佛将我舌上的味蕾全部激活了,胃中馋虫儿也早已蠢蠢蠕动,我往往来不及过分地咀嚼与品味,便急匆匆地咽了下去……

        因了小麦味道的渐次退化,因了磨糊机、磨面机代替了石磨石碾,因了煎饼机、馒头机代替了鏊子和铁锅,近20年来,我绝少在食堂和宾馆里吃馒头和煎饼了。我味觉的记忆是那样的顽固,那样的刁钻;宾馆里的煎饼、馒头,我打眼一看便知它们都是机械化的产物。即使在农家吃饭,我一口也能尝出那煎饼的糊儿,馒头的面儿,是机器磨的还是石磨推的,做它们时,烧的是煤炭、天然气,还是柴火。

        在人的“五觉”中,唯有味觉是拒绝遗忘的。

        小 米

        北方人通称的谷子,去壳后即为小米。谷子广植于华北、西北及东北地区。家乡有农谚说:“只有青山干死竹,未见地里旱死谷。”春谷是个疯狂热恋太阳的大家族,给点儿雨露就灿烂。它们不厌地薄土陋,不惧干旱,种子于谷雨入土后,那不死的种子便扎下不死的根。在听到春雨的一声呼唤后,它们便冲破春天的寂寞与干旱,那看似最小却蕴藏着旺盛生命力的颗粒,便一下子爆发了。

        昔年,小米是山东人的当家粮之一。用它熬成的小米粥,向有“代参汤”之誉。妇女怀孕后多喝小米粥,月子里天天吃拌以红糖的稠粥,香甜的奶水便像豆浆似的往外冒。即使缺少奶水的婴儿,如果能喝上小米粥顶层的米汁油儿,那圆鼓鼓的粉脸蛋儿,照样和喂奶的孩子一样吹弹得破。

        周恩来总理偏爱的食品甚少,但一直喜欢喝小米粥。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的国宴上,周总理曾用山东金乡县的马坡小米招待过中外宾客。1968年前后,周总理又多次指示,征购马庙乡马坡地的金谷米,用以招待外宾。美国前总统尼克松访华时,对马坡金谷小米做成的粥赞不绝口。临行时,还将几袋马坡小米带回美国。

        青灯有味是儿时。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农业合作化前后在抢收小麦时,全家老少吃小米干饭的情景:奶奶在做小米干饭时,先将两大碗肾脏形、暗红色的爬豆,煮个半熟;再将淘好的小米加水放入锅内,一道焅煮。这用爬豆和小米捞成的干饭,颜色黄红相间,饭块儿软硬相宜。吃这种干饭的最佳配菜有二:一是用新蒜薹加农家自做的酱,熬猪肉块儿;二是将红皮白心的水萝卜切成片儿,炒进猪肉片儿中,再加大酱添水炖煮。奶奶、母亲总是在鸡叫头遍就下炕,一个捞饭,一个炖菜。鸡叫二遍时,男劳力们便起来扒着,吞着,嚼着这等既解馋又抗饿的饭菜,身躯里便充满了弹性和力气。

        大 米

        水稻水稻,无水不稻。人人都唱“锦绣江南鱼米乡”,殊不知,山东的水稻,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家闺秀。史载:远在唐朝,临沂的塘崖大米,便被定为皇家贡品。

        能让齐鲁人民一饱自产大米口福的县份,应首推济宁市的鱼台。在鱼台发掘的汉墓中,曾多次发现先民种植的稻谷。这佐证着鱼台境内,最迟在汉代就种植水稻了。鱼台位于中国北方最大淡水湖——微山湖西畔,境内有17条河流交汇贯通,是水稻生长的洞天福地。

        继鱼台大米之后,黄河大米又声名鹊起。黄河大米,产于济南近郊的黄河之滨,自明清时便多有种植。到了上世纪70年代,种植区域延伸到滨州以西可用黄河水直灌的区域。这些背河洼地,昼夜温差大,大米蛋白质积累多;土地里的盐碱也来助力,使黄河大米蒸煮时,不用加碱就黏性十足。黄河大米,那晶亮的米粒,经受过北方春天干燥的风和夏日湿润的风,经历过4月绵绵的雨丝和7月狂泻的雨暴,颗粒中便浓缩着天地间的精华。紧随鱼台大米之后,黄河大米先是被指定为北京第十一届亚运会专用食品,后又在全国第一、二届农业博览会上蝉联金奖,被誉为“中国第一米”。

        我在济南部队供职时,因军区在鱼台垦有生产大米的农场,食用鱼台大米,曾是家常便饭;黄河大米的主产地濒临泉城,鱼台大米接济不上,托人买些黄河大米,只消打个电话即可。淘米时,看着鱼台、黄河米那籽粒饱满齐整、玲珑剔透、珠玉般莹洁的样儿,我先有三分喜爱;揭开高压锅时,那桂馥兰熏般的米香,便飘出厨房,散进餐厅,我又有了几分陶醉。吃时,我咀嚼着它的细腻、通透、润滑、黏口的滋味,即使单吃米饭,口里也绝不感到寡淡。

        近十几年来,面对鱼台、黄河大米那“速行速远”的味道,我不由大发“眼睛一眨,母鸡变鸭”之叹。先是部队在鱼台生产的大米,几与南米滋味相差无几,后来我几次托人买的黄河大米,也失缺了原有的味道。是鱼台、黄河大米出口赚外汇的任务重,上好的大米都出国了?是他地大米,贴上了鱼台、黄河大米的商标,玩起了偷梁换柱的把戏?还是我托朋友的采买网络不畅?这些谜底,我一时难以破解。

        为能吃上一些纯真的北方大米,我开始了艰难的寻找。5年前,通过朋友我在吉林某地,寻到一种东北大米,我食用后,又找回了十几年前吃鱼台、黄河大米的那种味觉。我把这种大米戏称为“王氏大米”。根葱能卖参价钱。王氏觅得的大米,先是6元钱一斤,后逐年提升为每斤10元、20元、30元,去冬竟涨到40元。人们对绿色食品的渴求,由此可见一斑。

        (《人民日报·海外版》8.27 李存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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