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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创作于战争年代的长篇小说《腹地》，1949年9月出版后曾引起热烈反响，但随即遭禁。作者王林更是从身体到精神遭受重创与磨难，至死也未能从缠绕自己半生的思想桎梏中解脱。
“像准备遗嘱一样”凝成的杰作
王林1909年出生于河北衡水，16岁时离开家乡到北京当学徒。1930年考入青岛大学外文系，1931年冬加入中国共产党。其间，他积极参加左翼文艺活动，发表了《这年头》《龙王爷显灵》等一系列短篇小说。
“七七事变”后，王林返乡抗日，积累了大批宝贵的抗日题材创作素材。
王林1942年冬开始动笔，于1943年夏完成了30万字的《腹地》初稿。写作过程中，“敌人仍在穿梭‘扫荡’剔抉清剿，枪声不断从四野传来”。王林说：“我像准备遗嘱一样，蹲在堡垒户的地道口上，开始了《腹地》的写作。”
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叫辛大刚，是一位因伤致残回到村中的八路军战士。他参加了剧团，并跟剧团主演、一位美丽的姑娘白玉萼相爱。村支书范世荣是破落地主后代，丧妻后想将白玉萼续弦，于是在村中开反淫乱斗争会批判辛大刚。此时，日军开始了残酷的“五一大扫荡”，村支书躲到了亲戚家，村政权陷入瘫痪。危急之时，辛大刚毅然担负起军人的职责，带领村民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反“扫荡”斗争。作者一方面歌颂了冀中人民如火如荼的抗日斗争和昂扬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另一方面也抨击了当时根据地内部一种新的黑暗势力——混入党内的投机、蜕化分子，并通过先进分子与这种黑暗势力展开斗争，勾勒了一幅根据地人民反“扫荡”斗争的立体画卷。
1946年，王林将《腹地》手稿本拿给文艺界的朋友们征求意见。
在批评意见中，陈企霞的声音是最响亮的：“不同意将一个党的负责人写成这样。这是暴露黑暗。”
持肯定意见的人也不少。
丁玲劝他“将《腹地》给周扬寄去”。1949年1月，王林接到了周扬来信：“《腹地》没有全看完，但就我所看到的部分，我觉得是可以出版的。”
1949年9月30日开国大典前一天，长篇小说《腹地》由天津新华书店出版。1950年5月上海新华书店再版，在群众中引起了巨大反响。孙犁发表文章评论说：“这是一幅伟大的民族苦难图，民族苦战图。作者写的不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难，也不是单纯以故事传奇动人的英雄故事。这是一幅严峻的甚至残酷的现实图画……这里没有传奇，没有编造，没有粉饰。”
因为这部小说写了8次检查
然而，在1950年第27、28期《文艺报》上，该报副主编陈企霞却发表了长达两万多字的《评王林的长篇小说<腹地>》。文章写道：“带着十二分的惋惜，郑重地指出这部小说无论在选择英雄形象上，反映农村内部斗争上，描写党内斗争和党的领导上……都存在着本质上的重大缺点。”
那时的《文艺报》，几乎代表着党对文艺思想的态度和看法。这篇文章一出，新华书店很快就将《腹地》全部下架了。此后，王林因为这部小说一共写过8次检查。
“同志们帮我认识了我在创作上的主要错误，是严重的自然主义倾向……”这是王林1952年3月27日写的检查。但他仍对所谓“自然主义”、“暴露黑暗”等指责保留看法，他说无论从主题抑或内容上，这都是一部“光明战胜黑暗”的作品。
1953年4月22日，他写下了《给毛主席书》和《对<腹地>新的检讨和辩护》。在当天的日记里，他用3个叹号为自己打气：“信是发出了！毛主席不会再犯官僚主义的！这是一线曙光！”
3个月后，王林终于等来了一封中宣部的回信。信中写道：“这种问题完全可以在作家中间进行公开讨论。经我们提议，全国文协创作委员会准备在最近召集专门的座谈会谈论你的小说《腹地》，我们并提议届时请你本人参加讨论。”但从此再无下文。
修改版“令人啼笑皆非”
王林毕竟是一位坚定的作家，他一面检讨一面继续创作。《一二·九进行曲》、《站起来的人民》、《叱咤风云》等一批长篇小说和话剧剧本在艰难中产生。但王林最看重的还是遭禁的《腹地》，为此他把后半生的心血搭进去，一改就是30载。
“一有想法就写个修改提纲，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脑子完全混乱了。”王林越来越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沼。即使改革开放之后，他也从没想过是不是可以把最初版重新出版，而是认定《腹地》必须得修改，按照“新思想”修改。
在王林噤若寒蝉、唯恐疏漏的不断反省中，《腹地》全书几乎皆为败笔，无一是处。他逐章反思着：“太压抑，不典型”，“妇女太落后”，“个人英雄主义”，“正面形象还没有树立起来”，“应当首先讲毛主席的井冈山的斗争”……
经过数十年修改，新版《腹地》终于在王林去世一年后的1985年，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他至死也没能看到缠绕自己几十年、代表自己思想改造成果的新版《腹地》。新版被修改得面目皆非：共产党员终于都彻底高大起来，村里的人也都有了“喜神似的”相貌，反面人物则变得猥琐不堪。作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作品遭禁的作家，王林始终在不断校正自己，但却与真实的文学世界渐行渐远。
终于，2007年纪念抗战70周年之际，解放军出版社重新出版了1949年版《腹地》。读者和评论家对旧版小说好评如潮，说它是“解读和反思伟大抗日战争的第一笔”，“真实细腻的自然主义手法是《腹地》的灵魂”，“王林是位了不起的战地军旅作家”。
（《党史纵横》2013年第8期 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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