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文摘报 2013年07月16日 星期二

    记录父亲最后的日子

    镜 头 《 文摘报 》( 2013年07月16日   08 版)

        提要:在父亲去世前9年多的时间里,只要有空闲,陈鹏军总是扛着摄像机回父亲家,把爹娘的一言一行都拍下来。在他的镜头前,父亲渐渐老去。到父亲真的走了,陈鹏军才明白,一场父子间的告别,10年也还是不够的。

        影像回忆与追悔老人与大海最后的视频

        父亲去世已经两个多月了,陈鹏军却总觉得爹还活在他身边的某个地方。

        外人要到达河南省洛阳市嵩县的车村镇并不容易。长途汽车清早从洛阳城出发,驶上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到嵩县已经是中午,但车村还在一百多公里以外。陈鹏军的父亲陈芸,一辈子都生活在这层层的山峦中。

        2004年,沿着蜿蜒的山路,陈鹏军抱着一台沉甸甸的摄像机回到了车村。

        如果不是前一年父亲被误诊为骨癌,在镇上开设婚纱摄影店、生意正忙的陈鹏军可能不会冒出念头,就为了“清清楚楚地”拍下父母的日常生活,借钱去买这样一台摄像机。

        当年,一听到医生说出“骨癌”这个词,陈鹏军就懵了:快满40岁的他刚刚才意识到,年过古稀的父亲,随时都可能离开。“我真怕,要是有一天,我爸离去了,咋办?”

        那天,二老正在村后的田里干活。陈鹏军想试试新机器,摇摇晃晃的镜头对准在干农活的老爸,老爷子的动作也不自觉僵硬起来,讲话都不在平常的调上。镜头前几步路一走,陈鹏军都快笑出来了。他把机器一关,对父亲说:“爹,您老就当我不存在就成啦,该干啥就干啥。”

        重拍的时候,儿子的手还是晃悠,父亲却学会了不看镜头。从那天起,陈鹏军就多了一种新的和爹相处的方式。

        说起来,陈鹏军第一次见到相机和镜头,就是因为父亲。那时候陈鹏军才4岁,有天正跟村里的孩子一块儿在一棵大榆树下玩,二姐跑过来说:“快回家,爹要给咱照相啦!”

        那时候,是陈芸记录着儿子的成长。而在他人生的最后10年,儿子扛着摄像机,一路零零碎碎地记录下了他的生活。

        影 像

        父亲去世的这两个多月来,陈鹏军把自己拍过的录像看了又看,只觉得到处都是不足。

        父亲生前,隔三岔五就骑着电动自行车,带上母亲在自家地里种的蔬菜,挨家挨户地送给住在附近的6个儿女。到80岁的时候,父亲还常常骑着自行车出门,母亲坐在车后座上,老两口谁也离不开谁。

        那些年,陈鹏军总想着,下回要拍拍父亲沿着车村街一路过来、带着两兜水灵灵的新鲜蔬菜的样子。可是时光倏忽这么一溜过去,他到底还是来不及拍下这些心里最怀念的镜头。

        他能捕捉到的画面,往往是父亲在自家院子里忙忙碌碌。在那个用土坯墙围出的十米见方的院子里,种了几排自留地、放着若干盆景,都是父亲摆弄出来的。

        大哥家修鸡舍的时候,爹在院子里劈砖头;二哥家需要小板车,父亲就找来俩小车轮,乒乒乓乓地把车轱辘锯短了再接上。干活间隙他喝水,一仰头,脖子瘦骨嶙峋——这是老父亲被确诊食道癌晚期前不到两年时留下的影像。

        还有更多一家欢聚的时光。逢年过节,孙子孙女们都回到爷爷家一起吃饭。小孩子们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有的手上抱着小花狗,眼睛眯成月牙;有的嘴角还沾着奶油,稚嫩的眼神好奇地瞪着镜头。老父亲往往在旁边微笑地看着,西斜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暖暖的。

        回忆与追悔

        陈鹏军知道,父亲心里还有遗憾。陈芸拉得一手好二胡,有时候听着琴声,陈鹏军隐隐觉得,老人家是把自己的心情寄托在了旋律里面。

        到了晚年,老爸常常流露出忧心:“爹总得将这把二胡传下去呀!”

        可是,陈鹏军兄弟几个谁也不喜欢二胡。去年有一回,看爹对着二胡虎着脸,他忍不住松了口:“好,我学。”老爷子大喜过望:“你说真的?”午饭才吃了一半,父亲急匆匆地把碗往桌上一搁:“吃好了!”随后朝着儿子招招手:“跟我进屋去。”“做啥?”“不是说要学二胡吗?”    

        二胡就放在陈鹏军的卧室里,可他从来也没有正经拿起来练习过。“我们再也没有说起过这把二胡。”但他知道,“老爸只是不说,心里一定很失望。”

        上中学时,陈鹏军迷上了摄影,说什么也不愿再读书。倔脾气一上来,一言不发,直接下地干农活去。学校来人叫他回去上课,他不听,在屋里给同学写信:想照相不?只要买一卷胶卷来,我就能帮你拍照!

        一年后,眼看着儿子每天还是琢磨着拍照,牙缝里挤出来的钱都拿去买冲照片的药水,陈芸终于忍不住了:“我帮你开个照相馆,你‘以商养艺’,中不中?”陈鹏军喜出望外:“中,中中中!”

        照相馆选在车村镇最繁华的街边,父子俩一起造起了房子,添了设备。照相馆里的道具都是父亲做的,还有30多幅高3米、占了整面墙的幕布背景,也都是父亲在接着10多年里一一画出来的。

        如今,在崭新的“台北莎罗婚纱摄影”影楼里忙碌的陈鹏军总是时不时地想起,多年前,在父亲最初取名为“中州”的照相馆门前,他满怀歉疚地目送着刚刚搁下画笔的父亲骑车回家,瘦瘦小小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午夜的暗幕里。

        老人与大海

        2012年7月,在洛阳的医院里,陈鹏军被告知父亲罹患食道癌。医生说,陈芸的生命还能延续半年。

        与兄弟姐妹们抱头痛哭一场后,陈鹏军下定了决心:立刻放下手上所有生意,带老爸去看大海。

        在日照的沙滩边,陈芸朝着大海凝望了很久。他与儿子在岸边散步,后来脱了鞋,掠起裤脚,踩着浪花一路走过去。陈鹏军想扶着父亲,但陈芸在海浪中走着,放开了儿子的手。突然间,老人家童心大起,一弯腰,用手蘸了海水,再舔舔手指,惊喜地说:“海水真是咸的!”

        不经意间,他见到老父亲抹了抹眼睛:“真没想到,我80多岁了,真的见到大海了。”

        日照看海归来,父亲入院接受治疗。陈鹏军的大姐注意到,每天深夜,借着手机光,老人家总在病床上孜孜不倦地写着什么。

        子女们并不知道,黑暗中,陈芸已经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

        “我于1930年11月初七生于张槐沟平地娘舅家。……我一生对啥也不感兴趣,今有幸已过八十二岁,对死亡已有充分思想准备,唯独没见到大海而遗憾。这次借这个空,我一定要去趟大海,让海水抹去我的过去,冲刷我的现在,洗掉我的遗憾。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我心里兴奋、激动,感叹人生的短暂。一个深受孩子们爱戴的父亲,八十二岁的老人,即将与世长辞了!我留恋而不遗憾,……孩子们圆了我的心愿,我不能辜负孩子们的孝心。”

        这篇近3000字的《忆今生》中,六分之一的篇幅都在描述去日照看海之行。

        最后的视频

        关于父亲的最后一段视频,拍摄于今年初的某个午后。那时,老父亲在家养病,在一旁守着的陈鹏军见他看电视也是无精打采,便说:“爹,你给我拉段二胡吧?我想听你拉二胡。”

        “真的,你想听?”老人眼里闪出了光,不用儿子搀扶,自己在床上坐了起来。被子软软的,二胡不好放,老爷子嘟囔了一声,调试了两下弦,流畅的乐声便从琴弦上飘了出来。

        陈鹏军交叉着双臂坐在父亲面前,手机的镜头悄然地朝着父亲。这是父亲最后一次拉起二胡,他笑眯眯地,像孩童一样带着期待的目光问儿子:“我(耳朵不好)听不全乎,拉得还像那么回事不?”

        “像,像!”陈鹏军连声说。转过头去,他的眼泪涌了出来。听着那咿咿呀呀的乐声,他心里知道,父亲身体虚弱,已经没力气了。

        从2004年2月到2013年正月,“我爹只给了我10年的时间去拍他,现在我再也没那个机会了。”

        (《中国青年报》7.10 黄昉苨)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