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照片上我的表情大体可分两类,或是呆若木鸡,或是皮笑肉不笑。我怀疑这是当年照相师两种诱导方式产生的结果。
我惧怕拍照并非与生俱来。据说三四岁以前是不怕的,不仅不怕,而且善于对着镜头傻笑,结果就有一张照片在照相馆橱窗里曝光。但是五岁以后,情形大变,忽然之间,视照相如仇寇了。要让我去照相馆,必得有好一番威逼利诱。
翻看旧照片,发现很长一段时间里,照片上我的表情大体可分两类,或是呆若木鸡,或是皮笑肉不笑。我怀疑这是当年照相师两种诱导方式产生的结果。
两种诱导方式,一为甜言蜜语式,一为当头棒喝式。过去照相,都是在照相馆,那时照相机都是大家伙,总要有两尺见方,后面还有一遮光的布罩,照相师照例钻进去鼓捣一阵,换底片,对焦距之类的,而后就现身,一手是快门线,开始导演你的表情,有时还会拿一玩具逗你:“小朋友,笑一笑——”先自很夸张地笑了。我竭力要逼出一个笑来,可是做不到,而且很不幸,突然会分辨真笑假笑了。后来出了照相馆,我还一再对大人申说我的发现:“她是装的!”这使我的笑越发困难。那时的人真有耐心,照相师做足表情,还说笑话,最后好歹让我假笑了一回,那模样,我觉得比哭好不了多少。
不知为什么,拍的人与被拍的人都认为笑对于相片极其重要,不整出一个笑来,就不算成功,不独小儿,对大人也一样。上高中前去过一趟照相馆,照相师照例以笑相要求。那时是“文革”年间,服务态度极其恶劣。
此时,我对照相馆的恐惧已到了未战先怯的地步,很多人挤在里面,还没轮到我,已经有些紧张,快到了就更紧张。终于坐上去了,照相师是个黑脸大汉,命道:“挺直了,不要哈腰!”而后刷的一声,几盏大灯打开,强光袭来,立时觉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温度陡升,再加上紧张,额头就冒汗。照相师钻进布罩里,似在策划一场于我不利的阴谋。他板着脸喊道:“笑一个!”——近乎声色俱厉。“淫威”之下,挤出一个僵硬的笑。照相师显然不满意,又喝道:“自然一点!”
这要求太不近人情了,我不相信谁能自然得起来。
(《今晚报》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