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店“抗战”的人们

    反映抗日战争题材的电视剧成为进入2013年以来招来争议最多的电视作品。

    作品情节超逻辑、道具和造型超时空，让人越来越无法相信。

    2012年，横店影视城共接待剧组150个，其中48个剧组涉及抗战题材；共计使用群众演员30万人次，其中，一半以上参演过抗战剧。

    他们大多是比农民工挣得还少的“横漂”，成为影视生态链上的重要一环，截至2012年，在横店演员公会注册的群众演员，已经有1万多人。

    “中国的好莱坞”

    横店镇位于浙江中部的东阳市，是个小盆地，周围是一片片连绵的小山头。现在，横店的各种建筑已经占满了山下的平地，向山上扩展了。在靠近“1号山”的一条大路上，给剧组送早餐的李师傅指着周围鳞次栉比的建筑说：“去年这条路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宾馆，现在都盖满了。”横店机场已经在建，以后横店出品的影视剧里，将不再缺少航拍镜头。

    横店曾被称为“中国磁都”，磁材企业一直是横店的象征。而如今在横店市区，却很难找到“磁都”的影子了，“中国的好莱坞”才是横店的名片。

    广州街是横店影视城的发源地。1996年，为配合谢晋的《鸦片战争》拍摄而搭建，算是横店最“古老”的人文景观了，也是剧组最密集的景区之一。

    记者买票进“广州街·香港街”的时候，售票员提醒说11点有表演。观众里不仅有游客，还有剧组里偷闲的群众演员。他们一边演戏，一边看戏，戏装不离身，道具不离手，一会儿在戏里，一会儿在戏外。

    而如果让他们自己掏钱买门票进来看节目，相对于每天40块钱的工资，100元的门票就显得太奢侈了，跟着剧组进来就不用花钱。“国军战士”李然说，一般的群众演员一天40元，“群特”一天70元，但好在一年四季都有活儿干，所以还能维持。23岁的李然说他在横店属于来体验的，不属于“有理想”的。记者问什么样的叫“有理想”，李然没回答，想了一会儿又说：“《西游降魔篇》里的‘四大美女’都是在横店就地找的，人家现在一天都能挣1000多块了。”

    吃饭的问题

    “1号山”、“2号山”和“3号山”是横店重要的外景地，很多战争场面都是在这几座山头拍的。记者来到“2号山”，沙袋筑起的阵地设在山上挖平的空地上，旁边停着两个剧组的大车。时值中午，一辆转场过来不久的中巴上，十来个“日本兵”正在等剧组的盒饭。

    他们都是剧组的跟组演员，其中一半以上是四川一所艺校毕业的同学。20岁出头的刘宇鑫是这些人中唯一穿着国军制服的人，腰里别着两颗手榴弹。

    刘宇鑫说他也演过日本兵，还被人调侃说已经在这个电视剧里演了“800个角色”。但他说很多人都不太喜欢演抗日剧，因为比较危险，摔伤、炸伤的情况常有，武行更是辛苦。刘宇鑫的眼角就在演出时炸掉了一块皮。他说，虽然枪里都是空包弹，但3米之内还是有点危险。

    刘宇鑫说，自己的剧组还是不错的，饭菜都还可以，但很多剧组都发生过因为吃饭而打架的事。群众演员、武行有时因为伙食质量，有时因为用餐时间，一不小心就跟场务打起来。

    现年28岁的“龙套”徐国想原来在北京做制片，因为暂时没活儿，就来到横店。而刘宇鑫和他的同学却是一毕业就到了横店，在这里，10块钱就能办个演员证，基本不愁没戏可演。

    和李然一样，徐国想也把“横漂”分成两种：一种是来干事的，一种是来玩的。他说，在横店当群众演员的，有不少本身有着高薪工作和高学历，还有办公室坐烦了的公务员。他们有的最初是想体验一下演戏的感觉，但是一演就上瘾了，就留在横店边玩边演戏，玩够了就走。所以横店留不住人，但也从来不缺人。

    不知剧情的演员

    横店有不少刘宇鑫和徐国想这样的跟组演员，他们对剧情比较了解，跟剧组的关系也较紧密。和他们不同，很多群众演员不但不了解剧情，连自己演的角色都不清楚。记者随机采访两个身穿伪军军装的演员：“你们穿的是哪部分的制服？”两人都摇头说不知道，给什么衣裳穿什么衣裳。

    记者采访几个穿着红军制服的女演员时，看到她们一脸的茫然和警惕。演员里有很多人都有这种警惕，他们会问：“你是来挖黑幕的吗？”“我们这个戏里没有武侠，没有穿越。”

    徐国想介绍说，现在的抗战剧里不能把日本人拍得多厉害，也不能拍得太白痴，又不能让国民党军队太突出。这在选群众演员的时候也有反映，演八路军的一般要高大、英武一些。

    “横漂”的另一种角色

    去年才到横店的李师傅除了给剧组送早餐，还在景区门口趴活儿。他是河南人，据他介绍，横店的河南人和安徽人最多，街边摆摊的，大部分是河南人，剧组里的灯光，大半都是周口太康县的人。“我们老前辈，就是最早到横店的，是在戏里给人抬轿的。我只是听说过，没见过面。”说这些话时，李师傅的语气里颇有几分庄严，就像在讲一段年荒日久的传说。

    后来，横店这个地名逐渐在河南传开，人们就陆陆续续地来到这个江南小镇。同时，河南一些艺校也开始每年往横店推介学生。李师傅说，现在有很多人已经在横店站稳脚跟。有的人开了马场，挣了大钱，一匹马可能比一辆火车还挣钱。

    但无论到横店做什么，基本上都演过戏。李师傅说，他曾在去年的《新白发魔女传》里演过一个死人，挣了10块钱。怕记者不知道这个戏，他还补充了一句：“吴奇隆演的。”

    另类“抗战”剧

    “手撕鬼子”(《抗日奇侠》中的情节)、“朝天上扔手榴弹炸飞机”(《永不磨灭的番号》中的情节)、“遭轮奸后小宇宙爆发射死一群鬼子”、“杀起鬼子来就像切萝卜一样随心所欲”(《箭在弦上》中的情节)，等等，时下上演的一部部抗战剧都在比拼谁更雷人。而早在2011年，广电总局就发布了一份全国拍摄制作电视剧备案的通知，通知中称：“个别剧目在表现抗战和对敌斗争等内容时，脱离历史真实和生活实际，没有边际地胡编乱造，将严肃的抗战和斗争娱乐化。”

    然而，在涌入影视行业的资本眼里，历史真实和生活实际都不如利润实际，胡编乱造继续赚得盆满钵满。武侠抗战剧《抗日奇侠》迎着网民的口水一往无前，冲上多地电视台收视率制高点；让吴奇隆化身“未来战士”的《迎着炮火前进》也一路攻城拔寨，收视率全线高捷。

    作为谈资和笑料，抗战剧在娱乐了观众之后，又娱乐了广大网民。有人说，现在一些抗战剧“初看是武侠剧，再看是言情剧，最后是偶像剧，最狠的是看着看着就成科幻剧了”。

    抗战剧独霸荧屏当然不是利益驱动这么简单，与其说是题材扎堆，不如说是题材“避难”。几年来，涉案剧、谍战剧、穿越剧、宫斗剧的立项受到严格限制，这就把很多影视工作者连同资本一起赶上了“抗日战场”。很多原本在穿越、魔幻领域工作的编剧、导演也转头扎进了“抗战”的汪洋大海里。

    “电视剧一般有两个大的类型，一个是偏向于生活化的；另外一类就是偏向于传奇的情节剧。在传奇性的剧集中，抗日剧又是最受欢迎的。”著名编剧余飞分析说。不可否认，抗战剧在中国人心里由于国仇家恨而有着独特的吸引力，然而事实上，为了满足观众的需求，抗战剧中开始被塞入各种离奇元素，穿越、武侠在抗战的掩护下暗渡陈仓。

    (《法治周末》3.21 管鹍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