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一词出自汉语古典,是一个令人耳熟能详的词语,然而,从古代到近现代,其词发生了深刻的内涵演变和外延拓展。
古汉语中对“中国”的解释
中国之“中”,甲骨文、金文像“有旒之旆”(有飘饰的旗帜),士众围绕“中”(旗帜)以听命,故“中”又引义为空间上的中央,谓左右之间,或四方之内核;又申发为文化或政治上的枢机、轴心地带,所谓“当轴处中”,有“以己为中”的意味,与“以人为外”相对应。
中国之“国”,繁体作“國”,殷墟甲骨文尚无此字,周初金文出现“或”及“國”字,指城邑。《说文》:“邑,國也,从□(wéi)”,原指城邑。古代的城,首先是军事堡垒,“□”示城垣,其内的“戈”为兵器,表示武装,含武装保卫的天子之都之义,以及诸侯辖区、城中、郊内等义。
由“中”与“国”组成“中国”,以整词出现,较早见于周初。“中国”初义是“中央之城”,即周天子所居京师(首都),与“四方”对称。
初义“京师”的“中国”又有多种引申:(一)指诸夏列邦,即黄河中下游这一文明早慧、国家早成的中原地带,居“四夷”之中。(二)指国境之内。(三)指中等之国。《管子》按大小排列,将国家分为王国、敌国、中国、小国。(四)指中央之国。《列子》按方位排列,将国家分为南国、北国、中国。
以上多种含义之“中国”,使用频率最高的,是与“四夷”对称的诸夏义的“中国”,皆指四夷万邦环绕的中原核心地带。
“中国”一词派生出文化中心的含义
“中国”原指华夏族活动的地理中心与政治中心,自晚周以降,“中国”一词还从地理中心、政治中心派生出文化中心含义。《史记》卷43《赵世家》所载战国赵公子成的论述颇有代表性: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
与叔父公子成论战的赵武灵王(?-前295)则指出,夷狄也拥有可资学习的文化长处,如“胡服骑射”便利于作战,中原人应当借取,从而壮大“中国”的文化力。发生在赵国王室的这场辩论,给“中国”的含义赋予了文化中心的内蕴。
明清之际哲人王夫之在《读通鉴论》、《思问录》等著作中,对“中国”与“夷狄”之间文野地位的更替,作过深刻论述,用唐以来先进的中原渐趋衰落,蛮荒的南方迎头赶上的事实,证明华夷可以变易,“中国”地位的取得与保有,是依文化先进区不断流变而有所迁衍。
“中国”是如何衍变为国名的
以“中国”为非正式的国名,首见于《史记·大宛传》,该传载汉武帝派张骞(?-前114)出使西域: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四道并出。
一个朝代自称“中国”,始于元朝。《元史》卷95《列传·外夷一》载,元世祖忽必烈派往日本的使臣所持国书,称自国为“中国”,将日本、高丽、安南、缅甸等邻邦列名“外夷”。明清沿袭此种“内中外夷”的华夷世界观,有时也在这一意义上使用“中国”一词,但仍未以之作为正式国名。
“中国”作为与外国对等的国体概念,萌发于宋代。北宋理学家石介著《中国论》,此为首次出现的以“中国”作题的文章,该文称: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这已经有了国家疆界的分野,没有继续陶醉于“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虚幻情景之中,此后,“中国”便逐渐从文化主义的词语,变为接近国体意义的词语。当然,国体意义上的“中国”概念,是在与近代欧洲国家建立条约关系时正式出现的。
至19世纪中叶,西方列强打开清朝的国门,古典的“华夷秩序”被近代的“世界国家秩序”所取代,“中国”愈益普遍地作为与外国对等的国名使用,其“居四夷之中”的含义逐渐淡化。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中英两国来往照会公文,言及中方,有“大清”、“中华”、“中国”等多种提法,而“中国”用例较多。“中国”正式写进外交文书,首见于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1842年8月29日)签署的中英《江宁条约》(通称《南京条约》),该条约既有“大清”与“大英”的对称,又有“中国”与“英国”的对称,并多次出现“中国官方”、“中国商人”的提法。此后清朝多以“中国”名义与外国签订条约。
辛亥革命以后,“中国”先后作为中华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简称,以正式国名被国人共用,并为国际社会普遍肯认。
(《北京日报》3.11 冯天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