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夏俊峰的妻与子

    为了丈夫的案子，张晶四处奔走，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也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事：学着用电脑、学习法律常识、锻炼自己的思考和表达能力，甚至，还要去关注国家大事、政策走向以及一切可能影响到夏俊峰案结果的大环境变化。

    “整个家庭都改变了”

    12月8日深夜，沈阳小贩夏俊峰的妻子张晶发了一条微博：夏俊峰案还在北京最高法院复核，没有9日终审之说。感谢大家关注支持，如果有进展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发微博告诉大家。

    这几天，张晶正在北京奔忙：她受邀参加一家网站的年终活动，而且要在活动中进行10分钟的演讲。

    放在以前，演讲10分钟对张晶来说是想都没想过的事。她只有初中文凭，和丈夫摆摊做小生意，辛苦挣钱，沉默内向，安分守己，全部世界就是眼前的小家庭。然而，随着丈夫夏俊峰出事，她不得不扛起所有的重担。

    以前的朋友们看到她，都说：“张晶，你变化太大了。”

    同样起变化的还有她的儿子夏健强。三年过去，这个12岁的少年逐渐从孤僻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他的画作更是赢得了众多艺术家的赞赏，并在北京、上海、武汉做了小规模展出。张晶希望给他出个画册，算是对孩子的一种鼓励。

    儿子写作业的时候，张晶也会在一旁拿起笔，记录这三年的经历。刚写到二审开庭，已经写了三个本子。她说，不求有什么价值，只希望有朝一日能让夏俊峰看到，知道这些年她都做了什么。

    “因为这件事，整个家庭都改变了。”  

    以后谁也不许欺负夏健强

    张晶的“回忆录”从2009年5月16日、那个毫无预兆的周六上午开始。儿子强强去少年宫学画，他们夫妻两人去五爱市场出摊。

    其实那天从一开始就不太一样。他们通常都是下午出摊，但是头一天，摊贩们传，城管队有人周六结婚，城管们都要去参加婚礼，不会来市场，大家可以踏实卖一整天。两人想，周六市场顾客多，一上午能多卖百十来块。

    张晶在摆摊，夏俊峰还在跟别人闲聊，城管们就来了，他们被逮个正着。夏俊峰被带走，随后便出现了谁都想象不到的惨剧：在城管队的勤务室里，夏俊峰与执法人员发生争执，两名城管被他用做生意削香肠的小刀刺死，一名城管重伤……后来，这件事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新闻。

    去年5月9日，夏俊峰刺死城管案二审宣判，辽宁省高级法院做出裁决，维持一审原判：夏俊峰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事发之后的这三年，两次开庭，张晶一共只在法庭上见过夏俊峰四次面。一审的时候，听到脚镣声，别人提醒她“人来了”，张晶抬头一看，没认出来。

    “人瘦得不得了，以前他虽然不高，但体重有140斤，可一审的时候脸瘦成了一条，皮肤苍白。如果在大街上，我肯定认不出他就是夏俊峰。二审的时候，他胖了点，也许是想开点了。”

    三年多过去，夏健强已经12岁，上小学六年级。

    因为父亲的事情，他的性格也受到了影响。刚开始的时候，张晶跟他说，爸爸去国外打工了，得很久才能回来。他不信，问张晶，我去上美术课的时候你们还在出摊呢，怎么一下就出国了，衣服都不带？

    后来，有记者到他们家里采访，强强说，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

    今年暑假，张晶带强强到宋庄拍微电影。看到镜头，强强打了退堂鼓，最后导演说，那就画两张画做背景吧。

    回到沈阳，强强到补习班补数学，老师问，怎么前几天没来上课？强强说：“我去北京拍电影了。”他的同学也在一旁添枝加叶：“我同学还开画展呢。”

    于是，好奇的同学们上网搜电影名，搜出了“夏健强”，接着出来的是“夏俊峰”，然后什么都出来了。

    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十一”之前的一天，强强中午放学回到家，看着张晶说：“糟糕了，班里同学都知道了。”

    张晶紧张了，心想，这可怎么办？

    强强说：“全班男生开了个会，没让我参加。他们在会上说，以后谁也不许欺负夏健强了。”

    张晶长出一口气：“现在六年级的孩子什么都会，知道的也多，看来在合适的时候让孩子们知道也不是件坏事，完全不是我担心的那样。”    

    经历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

    张晶1999年跟夏俊峰恋爱，2000年4月2日结婚。两人生活得挺难。夏俊峰技校毕业被分到防爆电机厂，刚分配就下岗，在家放长假，没有收入，只拿过14个月的国家补贴，每月240元。有了孩子之后，更需要钱。两人商量了下，开始摆摊。

    那时候，张晶想的都是老公和孩子，想着挣钱、攒钱，生活就是出摊干活，还有端着锅猛跑，一头钻进附近的居民小区，每天都有两三次。

    现在如果你看到张晶，从她的谈吐里，你很难将她和五爱街上的内向小商贩联系起来。说起自己的经历，表达上平和、冷静，分寸感也很好。

    “不少人也问我，你真是初中学历吗？”张晶笑着说，“这三年经历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现在问什么，基本上都能懂。比如，跟律师沟通，必须说得简洁、准确，他们时间都很紧张的。”

    起初，也有好姐妹出于好心，劝张晶：“放弃吧，孩子给奶奶带，你再找个人嫁了。”

    也有人说她瞎折腾，一个女的，一点根基都没有，连派出所的人都不认识，没希望的。

    “老公出这个事儿，说到底也是为家里，我怎么可能抛下他？”张晶一个人扛到今天，周围的人也改变了态度，“男的都说，老夏找了你，真是有福气。”

    外界的帮助也是张晶坚持下来的关键。在沈阳的一审和二审，张晶请了沈阳的三个律师，花了6万元，家里彻底没有钱了。“以前就没什么积蓄，借了很多钱。之前我一直花二姐工资卡，每月有1050元，花了两年。”

    去年，有人在网上呼吁，不少人给她捐款，终于解了燃眉之急。

    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夏俊峰

    一开始，张晶所有努力都是让夏俊峰免死，慢慢地，她感觉自己“心量变大了”。

    想法上的转变，主要发生在这一年里。随着遇到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得到的帮助越来越多，张晶的心里也产生了一种责任感。“事情发生到你身上，你可能就悟到了，否则，可能永远都悟不到，觉得那是别人的事情，跟自己没关系。”

    现在，遇到有人需要帮助，张晶会迎上去，问“我怎么能帮助你？”因为，在平时，有很多好心人问她：“我能帮你点什么？”

    “不管是不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想是不是可以提供点帮助。我可能拿不出钱，但至少也能帮忙转发个微博、喊一嗓子。假如大家都能帮一点，努力去改变、去争取，社会一定会改善的。”

    有一天，张晶在网上看到有个大学生为救人，自己被烧伤了，她把强强叫过来，问：“有个大学生哥哥为救爷爷烧伤了，咱们把你的画拿一幅出来拍卖，得到的钱捐给他好不好？”强强马上答应了。后来，强强的画拍了8000元，捐了出去。

    经过这三年，张晶为夏俊峰奔波的时候，慢慢理解了夏俊峰案更多的意义：“我现在觉得，我不是为了自己在奋斗，因为，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夏俊峰。对于城管来说也是如此，如果没有暴力执法，也不会有那么多恶性事件发生。”

    第一年的时候，张晶看到城管就会走开，会怨他们，但是现在不同，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也是弱势群体。“如果这件事情能促使法律健全的话，我这些努力都没有白费，确实不是为了我或者为了夏俊峰一个人。”

    目前，此案进入高院死刑复核阶段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其间，不断有人在网络上呼吁“刀下留人”。夏俊峰死刑复核阶段的辩护律师陈有西此前公布的新证据，也让很多人看到了夏俊峰免死的希望。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结果总会宣布的，这么长的时间都等了。”对于必将到来的结果，张晶内心充满矛盾，“希望有个结果，也怕有了结果，内心很挣扎。担心等来了不好的结果，现在这样，心里至少还有个盼头。”

    在张晶的记忆里，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她和夏俊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出租车司机被人打，满脸是血，很吓人。夏俊峰走过去问：“要帮你报警吗？”

    对方点头，夏俊峰帮他打电话，张晶在一旁小声催促：“快走，快走，万一人家报复。”

    张晶说：“现在我明白了，当时老夏是对的。”

    (《北京青年报》12.13 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