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山门保卫战

    "闫芳事件"是个坏事，但希望扭转为好事——以此引发公众和武术界的反思。闫芳这样玄虚化、神秘化武术的“高手”并非个别现象，因为功利思想泛滥，在中医、道教、佛教等传统文化领域，都有“闫芳”的身影。要保卫的，也许不只是太极拳。

    太极拳是魔术或骗术?

    一位近60岁的老太，着练功服，个子不高，貌不惊人。

    她手一摆，竟然就能把八尺男儿推出数米，踉跄不稳。四个大老爷们围拢上来，她轻挥衣袖，便能把他们“打”得四散开去，“功力不济”者，则摔倒在地。

    更神的，她和徒弟握手时一“发功”，对方就触电般上蹦下跳，痛苦不已。甚至，无需和对手接触，她便能“隔山打牛”。

    这并非武侠小说，而是已在网络上流传了将近一月、点击量以千万计的视频。

    最初，网友们为之一笑，许多人以为，这不过是个刻意表演的搞笑视频。

    想不到，视频中的主角闫芳“艺高人胆大”，接受了不少媒体的采访，强调自己的太极神功是真的，并非表演，并声明自己是太极拳知名大师李经梧的弟子，这神功原本应是“秘传”，不该外露。

    舆论大哗。这样的太极拳，是武术、魔术，还是骗术？

    保卫太极——各地的太极拳练家子，纷纷质疑闫芳，激动者邀下战书，想试试她的功夫；还有不少高中物理老师，怒斥闫芳的荒谬，违背基本科学规律……不久前，李经梧门人商定，将闫芳逐出山门。

    闫芳的太极神功，刚在网络上疯传的时候，太极拳圈内的许多人都意识到坏事了。

    李经梧的弟子梅墨生给师兄王大勇发了四条短信——“闫芳在网上火了。”“点击率过30万。”“骂声震天。”“有辱师门。”

    王大勇年纪大了，很少上网，就让孩子们上网搜索给他看。

    那时候，闫芳和徒弟们接受了各路记者的采访，视频中，闫芳频频将弟子推翻在地，有位弟子接受媒体采访，面对镜头说：“师傅一发功，胸口就憋着一口气，就要跳，不跳憋得慌。”闫芳也将此称为“徒弟在化劲”，否则他们会摔得更惨。

    有记者要求体验闫芳的功夫，闫芳竟也应允，结果发现她的隔空打人，只是“对徒弟有效果”。

    闫芳解释说，她的太极功夫，只对“练过太极的人有效果”，并谈了体内的“气”，玄妙无比。

    王大勇看到这里，知道肯定要做些什么。

    几位师兄弟开始商量，找到他们的师兄——李经梧的次子李树峻，商讨将闫芳逐出山门。他们决定，在即将于北戴河举行的李经梧诞辰100周年纪念座谈会上，宣布此事。

    李经梧老先生已经去世，由后人和徒弟驱逐同门，在王大勇看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影响太恶劣了。    

    10年前,闫芳就开始“闹鬼”

    对闫芳及其太极表演的不满，至少追溯到10年前，也是从那时起，闫芳几乎与门内师兄弟断绝了所有来往，联系仅存于偶尔的节日祝福短信。

    2002年，同是在北戴河，是为纪念恩师李经梧逝世5周年，师门聚会。

    闫芳从石家庄提前几天赶到会场，带了一大帮子徒弟，穿着整整齐齐的红色练功服，还特意邀请了记者。在正式会议开始前，就在会场院子里“练”开了她的太极拳表演。她站在场地正中，徒弟们一拥而上，闫芳缓慢而漂亮地一挥手，做几个推手的动作，青壮年的徒弟们，就四散飞开。表演多了，徒弟们的动作就日趋夸张，演变成隔空打人和隔人打人。

    与会的太极拳友，都懒得理闫芳，她的这套“表演”，“看着腻味”。倒是一位当地老乡喊了一嗓子：“孩子们，别翻啦，再翻就翻到墙外头了。”引得不少人暗自发笑。

    师门内深知闫芳的表演欲，特意在筹备会上强调：这次纪念会，各位只表演传统套路，推手作为对抗项目，不做“表演”。

    闫芳在场，师兄弟们的这句话，就是特意说给闫芳听的。开会前晚，这条“表演协定”又再次重申。

    但这些都已徒劳。闫芳在会场演示了一套陈氏太极二路之后，使了一个眼色，她的众多弟子便拉着手围成一个大圈，拦住正要登场的下一个表演队。然后，便开始表演她的推手神功，掀翻一个个徒弟。

    王大勇作为主持人，通过话筒高声喊话，无效。他的师弟项国员当场怒骂闫芳。骂战很快成了同门内斗，准确地说，是项国员的徒弟和闫芳的徒弟在院子里打群架，连大铁锹都用上了，有人报了警。但闫芳却不见踪影，有人大喊：“闫芳，你的‘凌空劲’哪儿去啦，出来比试比试呀？”

    纪念会不欢而散，闫芳和徒弟们没交住宿费和车费，扬长而去。    

    要比武，她就破口大骂

    闫芳在河北武术界的名声不好。几年前，石家庄武术协会禁止闫芳师徒出席任何武术活动。

    最初，闫芳拜在吕德和门下，吕德和是李经梧的入室弟子。1989年，闫芳听闻李经梧山门再开，便向吕德和提出，要拜师爷李经梧为师。本是同门，师父尚在，拜师爷为师，闻所未闻，武术界没有先例。

    为了什么？闫芳当年曾向吕德和坦言：李经梧名气更大，拜他为师，要出名，想出国。

    闫芳住在李经梧家不走——不收我为徒，我就不走；实在不收我，我就认你做干爹吧。经不住软磨硬泡，李经梧答应收闫芳为徒。

    这样一来，她辈分陡升，意气飞扬，与师傅成了师兄妹，原来的师兄弟要叫她“师叔”。项国员至今依旧不认闫芳做师妹，只当她是吕德和的弟子。据项国员描述，她拜师成功之后回到石家庄，在电线杆和墙壁上四处张贴“喜讯”——“闫芳成了李经梧的入室弟子”。

    在拜师第二年的恩师生日上，闫芳便第一次表演了自创的“神功”。

    据王大勇回忆，当年闫芳的表演，虽然夸张，但相对比较收敛——她把弟子们“打”得四处飞扬，但好歹，是推手的架势，手肘都有接触。几位大师兄当场斥责闫芳，一些师兄弟们不满意了，私底下出言相讽：“闫芳的推手，比老师的还厉害了。”

    闫芳似乎并不在意，她在师门内，有绰号“小辣椒”，意指其性格泼辣，论吵架，谁也吵不过她。

    近些年，常有太极拳友找上门去，要求试试闫芳的神功，一般情况下，先会有弟子相劝：“别试啦，被师傅打坏了怎么办？”有人执意要与闫芳比试：“打坏了有医保。”此时，闫芳就会破口大骂。

    李经梧的门人们更希望闫芳能出来认个错，说声“那是表演，是假的”。 

    发人深思的不只是太极拳

    闫芳反复表示，2011年，她带领徒弟赴香港武术节，52人在竞赛套路、太极器械、经梧太极拳对练及集体项目中，得了24金、37银、10铜，获得武术套路团体铜牌奖两个，以及最佳推广贡献铜奖和5项优秀教练员奖，共计79枚奖项。

    然而，项国员和不少圈内人对此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如今不少商业比赛，看重的是经济利益，对武术的评判并不权威。

    王大勇认为，如今的太极拳分为三个层面：一是群众性的全民健身运动；二是竞赛套路比赛；三是竞技套路比赛。竞赛套路要求选手在规定时间进行规定的套路演示，竞技套路要求完成指定武术动作，以技术和难度评分，比如腾空360度落地的美观程度，抬腿的高度，步伐的大小等等。而类似于比武的推手比赛，已经很少见了。也有不少民间拳师，还在坚持着传统的太极拳，比如吕德和教徒弟，依旧要求抬腿不能过腰，步子不应过大，要求静以养心，动以养身。

    有圈内人说：“一亿人练太极，只有少数人懂太极。”众多门人认为，太极拳中确实有修炼意识和“内功”的因素，但都是以《太极拳论》等经典著作为基础，脚踏实地去研究发展，太极拳中确实有些玄虚的描述，比如“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实际上是形容一种极其敏感的境界，但绝不是闫芳形容的“凌空劲”。

    王大勇说，“闫芳事件”是个坏事，但希望变为好事——以此引发公众和武术界的反思：闫芳这样玄虚化、神秘化武术的“高手”并非个别现象，因为功利思想泛滥，在中医、道教、佛教等传统文化领域，都有“闫芳”的身影。

    要保卫的，也许不只有太极拳。

    (《解放日报》10.17孔令君 张杨 景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