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觉得默读是理所当然的,但想想鲁迅在《三味书屋》中写的,“学生和老师放开喉咙读书的情形,还有先生陶醉的样子”,可以想象,默读的读书习惯在中国普遍化的历史不会太长。其实,整个人类的读书的方式一直是从朗读向默读方向发展的。
口述社会
古代的阅读多是公共阅读,所以是朗读。已知最早的公共阅读始于希腊人。像希腊一样,公开诵读在整个罗马帝国时期同样风行。在诵读会上,作家介绍自己新作的诗文和故事,参加者有各式文人,还有他们的家人、家族的支持者和普通听众。观众或喝彩,或鼓掌,这是一种传统礼节。
几乎整个古典时期,多数的阅读都是娱乐和公告类的,并且通常是由受过训练的仆从或者奴隶朗读的,奥古斯都大帝夜不成寐时,经常会把读书人或讲故事的人招进宫内。
朗读和公开的阅读习惯是跟当时的书籍状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古时候,拥有一本书是要付出昂贵代价的。甚至有完全读写能力的希腊人和罗马人,也很少能有自己的莎草纸卷轴或羊皮纸抄本。
中世纪,之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以听为读,还因为不管是在修道院、城堡还是村落,一个人的一生几乎都在群体中度过,而且识字率极低,大都市可能最多5%,农村则至多1%。
总之,当时的阅读方式以朗读为主的根本原因在于整个社会处于口述时代,识字率低、书籍少,所以以公开朗读为主。
印刷革命
从根本上来说,西方近代的阅读方式从朗读到默读的转变,就是西方社会开始从口述社会向读写社会转变。一个读者可以得到更多的书,一种书可以拥有更多的读者,读书完全变成个人行为,读者对出版物的接触形态由音读彻底转变为默读。
这一转变从中世纪开始。转变首先出现在社会上层的贵族和神职人员。9世纪时,开始有了对在修道院缮写房工作的抄写员要默读的规定。在这之前,他们在抄写文本时,通常是以口述或是朗读的方式来进行。8世纪时,有位不知名的抄写员在对抄写工作作结论时写道:“没有人可以了解其中的辛苦。三根手指抄写,两只眼睛看,一片舌头朗读,浑身都在劳动。”
在毕升发明活字印刷术400年后,1450年左右,德国工匠古登堡的金属活字印刷术在美因茨问世,书籍开始增多,书籍的价格降低,普通读者能够接触到的书籍越来越多。
伴随着书籍的极大丰富,识字率也在上升。在那个时代,书籍随处可见,价格便宜、大小适中、携带方便,阅读成了稀松平常的事,连小孩都开始阅读报纸、传单、小说,甚至是游记历险故事。主妇们则沉迷于浪漫爱情故事。
走向孤独
借着默读,读者终于能够与书本及文字间建立一种不受拘束的关系,读者可以从容地检视它们,从中汲取新观念。
到了19世纪,个人主义阅读的捍卫者爱默生开列了一份个人圣书目录,在他出于社会责任感而不得不参加的冗长沉闷的布道会中,爱默生静静地阅读帕斯卡尔的《沉思录》。而到了夜晚,在寒冷刺骨的房间中,“毛毯裹到下巴”的爱默生独自阅读着柏拉图的《对话集》。
爱默生坚持认为“阅读乃属个人、孤独的行为”,他在书中写道:“所有这些书籍都是宇宙意识的庄严表达,比当年年鉴、当天报纸更贴近我们的日常生活。但它们是用来私下阅读的,是要放在曲拢的膝盖上阅读的。我们不能用嘴唇与舌尖来与其沟通,而必须发自泛红的脸颊与悸动的心。”也就是说,在沉默中阅读。
默读使读者与书籍之间建立了更自由、更亲密的内在关系,就此,口述传统已经成为一种“社会化石”淡出历史舞台。人人都可以在私下、静谧的环境里专注地享受开卷之乐。
(《看历史》2012年第6期 栗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