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描写香港内地生的歌曲——《香港,香港》风靡网络,内地生们听了,有人飙泪,有人收藏,更多的人是在问自己:留在香港,究竟图什么?歌词是最直接的质问:“香港,香港,你究竟有多香,当年我放弃了清华北大,以为这里有我的梦想……我恨香港,但我更爱香港。”
内地优秀生的选择
对已来港6年的内地生乔苏来说,香港是一个情结,也是一个死结。比如2012年4月的一个晚上,就是后者。尖沙咀北京道一号的帝廷酒家里,乔苏和她的内地生同学们的聚会,就像一个设定好的舞台——四周“群星”灿烂,她却是最黯淡的演员。
来自投行的同学们互“晒”薪水后,不忘也问乔苏一句:“最近加薪了吗?有没有想在将军澳买房?”
一个简单的“没”后,乔苏便一言不发了。这些来自内地并在金融、贸易领域表现非凡的精英们,一如既往地相互出示完美的“成绩单”。乔苏则是个意外,她现在只是一名公司公关,月薪不足两万港币——相对于身边的优秀者,这仅仅是一个卑微的零头。
作为香港在内地自主招生政策的产物,“内地生群体”已渐成规模并成为香港社会一个独特的存在。自2003年经教育部批准后,香港高校由每年招收不到200名内地生,9年间增长到近1600人的规模。如今,包括西藏、新疆在内的31个省份都被纳入香港高校的人才战略版图。2012年,超过1.2万名内地生向香港高校提交了申请,包括多达21名的省市状元,为历史之最。
到香港去
现在,相比北上广的同龄人,乔苏的港式生活精致且典型:听歌剧,看赛马,入酒会,半岛酒店会客喝下午茶,感恩节去巴厘岛。
乔苏曾以650的高分选择入港读本科,而非清华、北大。“香港很精彩。”像乔苏一样的尖子们往往因为香港比内地更国际化的环境,比海外离家更近的地理位置而入读港校。
内地生张子律在2007年选择了香港浸会大学。在他看来,香港是一个拼自己、不需要拼爹的地方。路政署的公务员会三番五次跑到家里,可能只是为了让作为抽样调查对象的你对香港交通表达意见;楼下的清道夫一句普通话也不会讲,但是坚持每天和你打招呼。内地生们渐渐习惯了香港规矩与人情。
9年来,内地生一直被看作内地考试制度优胜者的新兴“精英”移民:通常以优异的考试成绩获得港校青睐,接受中西合璧的教育。他们大多学商科,从业投行、会计和证券。他们勤奋,务实,上进。最后,香港永久居民身份则成为一个理所当然的诉求。
勇敢者的游戏
对内地生来说,除了优质的教育,繁荣的商业和自由的环境也是一个巨大的磁石。
当乔苏仍在校园里做“新鲜人”时,她的师兄耿春亚已开始试图寻找属于他的创业之路。“搞学术,去美国;做生意,当然要来香港。”耿春亚一直相信他所看到的香港——中环价值,以及商业契约精神。这与很多内地生的理解有着范畴上的不同——钱并非一切,商业契约精神才是底色和核心。
作为在港内地生的“大师兄”,耿春亚在很多学弟学妹眼里,就是一杆“老枪”。他创社团,拉投资,搞创业,办比赛,不亦乐乎。
最紧张莫过于办留港工作签证的时候。因为创业,作为雇主的他给自己办签证申请,开了先例。成功拿到签证的瞬间,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哭了。
曾经的艰辛塑造了现在的耿春亚。兼任自己公司总裁与在港内地生联合会长的他,正致力于将更多内地生前人的经验传承下去。靠做社交网络起家的他深知“圈子”的重要,内地生“要先抱起来,才能与外面竞争”。
但在乔苏看来,在港内地生大多数都会择业于金融、贸易、物流等行业。创业,只是极少数的“勇敢者游戏”。
恨香港,爱香港
来港之前,乔苏的香港情结来源于一首老歌。1992年,艾敬的《我的1997》唱红了中国。这是一首讲述了香港梦的歌。“就让我去那花花世界吧。”艾静带着反叛气息的歌声唱进了无数青年的内心,并描绘了一幅想象中的香江盛景。
时隔20年,一首与《我的1997》遥相呼应的“大龄文艺女青年吐槽香港留学生活之歌”——《香港,香港》,风靡网络。乔苏喜欢上这首歌,因为它“很实在,写到内地生的心坎里”。
作者及演唱者唐艺也是一名刚刚毕业的内地生。她曾以福建省第9名的高考成绩,获得香港中文大学的50万港币全额奖学金。谈及香港,她很洒脱:“足够国际化,自由,让你看到更多,听到更多。”
然而,唐艺如今的歌词却充满“陨落”感:毕业后才发现,“港岛的高楼大厦,密得不见天日,租来的房间还放不下那一张桌子”;是“在港怂眼中我是蝗虫,在想几时才能天下大同”;是希望到那时“想当音乐人不用投身金融”。
乔苏把歌曲链接转发给了几个内地生朋友。有人飙泪,有人收藏,更多的是在问自己:留下来,究竟图个啥?在他们看来,唐艺的歌声是最直接的质问:“香港,香港,你究竟有多香,当年我也放弃了清华北大,以为这里有我的梦想……我恨香港,但我更爱香港”。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香港永久居民身份一直是赴港学子更实际的追求。为了这个目标,他们需要在这座拥挤而消费昂贵的城市里拼搏7年。但几乎每一天,陆港两地生活的差距都在发生变化,内地持续高涨的经济增长时刻冲击着赴港生的内心。他们遭遇了“七年之痒”——回去,还是留下?
“悬浮”的精英
头脑聪明得深入云端,脚却未踩到地面,是多数在港内地生的共同状态。初来香港时,耿春亚保持着漫游市井小巷的习惯,他会自己跑遍旺角、天水围的犄角旮旯,探秘,搭讪。更多的了解,才让他有更多在香港赢得尊重的底气。而更多的内地生,可能既不过问香港的本土运动,也不知道底层街巷的香港人如何吃喝玩乐。
“内地生对真实的香港其实是陌生的。”香港人Alex很钦佩内地同学的勤奋,但也会感到这是一群“悬浮”的精英,离香港土地有点远。
“你把身份证明书看了又看,你原来是一个只有城籍的人。”1974年,香港女作家西西写在小说《我城》里的话,正在内地生身上得到印证。香港身份,作为一纸城籍证明书,对内地生而言,是安全的保障,却有失落的乡愁。
毕业两年的内地生米洛夫就职于某著名电视台,工作在香港的他却把住处选在深圳的落马洲,“距离远一点,这大概正说明,不是不愿意融入,而是真的无法融入香港的圈子。”
“我们漂浮着,好像就是没法落地”。如从业IT的港大内地生黄超所言,“我更愿意为中国更广大地区,而非只为香港做些什么。”和很多内地生一样,在他看来,香港作为一个和北上广并无二致的中国城市,香港身份更多意味着在北京买房买车不用排队等政策的优惠,出国签证的便利,而非更多。
(部分人物为化名)
(《南方周末》8.2 何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