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市公布的“7·21”暴雨遇难名单里,24岁的王荣昌和33岁的王静的遗体,是在地下室发现的。
暴雨夜,北京200万寄居地下室的“北漂”如何度过?
当地面上雨过天晴时,他们的灾难还远未终止。财产损失、无家可归、无亲可投,还有无止境的恐惧和无助……
一整个上午,柴金苑都坐在地下室入口边的一张小矮凳上,轻轻地摇着怀里3个月大的儿子。
7月29日,距带走孩子父亲王荣昌的那场暴雨,已经过去8天,晴空万里。北京朝阳区西坝河南里小区7号楼门前,尽管面无表情,年轻的柴金苑抱着孩子的身影,依旧让人感到一种窒息的悲伤。
柴父和几个年轻人,往返在地面与他开设的地下旅馆之间,搬运着被完全泡湿的床垫和各种家具。那场暴雨,泡坏了这个名叫“黄鹤楼”的地下旅馆的几乎所有财产,更带走了柴家年仅24岁的女婿王荣昌。
死亡地下室
王荣昌和柴金苑的婚礼,是在2011年9月23日。彼时,他们已经在北京闯荡4年有余。柴金苑父母开的“黄鹤楼”旅馆,也初具规模,有46间房子,成本快收回一半。
回老家山东滨州结婚的王荣昌夫妇,一直待在家里,今年4月儿子出生,7月8日才举家来到北京。
13天之后,北京暴雨骤降。
雨水从7月21日下午就开始灌进地下室内。柴金苑要照看孩子,于是她打电话叫王荣昌前来帮忙。慢慢的,地下室的积水一直漫到了腰部。
在相邻的28号楼地下室居住的王辉说,7号楼平时就会漏水,之前旅馆老板自己备有一个抽水泵,但由于当天雨水太大,一个水泵抽不过来,于是向朋友又借来了一个。正是在操作这部借来的水泵时,发生了漏电,最终导致王荣昌死亡。
几乎同一时间,在北京市丰台区五里店南里小区16号楼地下室里,33岁的山东女子王静也被电击中,最终溺水身亡。
据同时被困的王静弟弟王长兴回忆,当天傍晚7点左右,雨水开始慢慢涌进他们租住的地下一层出租屋。不久后,姐姐王静回来,和他一起向外舀水。可是水位越来越高,姐弟俩决定把木门和防盗门都关上,以阻止外面的水进来。
事后证明,此举犯了严重的错误。等他们意识到了危险想开门时,门已经推不开了。直到晚上8点多,屋内外的水位接近相平,姐弟俩才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防盗门。
王长兴回忆,他知道姐姐不会游泳,当时就让姐姐在前面,自己在后面推着她,准备潜水从楼梯出去。可一迈出门,王长兴就被弹了回来。“好像有股很大的力把我往后推。”王长兴说,他猜走廊的水里肯定有电,自己是被电了。他只好退回到屋里,这时姐姐已经不见了。
稍微休息后,王长兴又试了一次。但再次被电得四肢麻木。他只能蹲在木门顶上,用手扶着墙,等待救援。晚上11点多,王长兴终于被救出,但王静未能获救。
被遗忘的“蚁族”
当柴金苑坐在地下室门前给孩子喂奶的时候,何丽就坐在两百米外便利店门前的水泥地上,发呆,四处张望。对面的铁栅栏上,晾满了潮透的被单和衣物。
丈夫王辉刚刚打开一瓶冰镇啤酒,喝了一口,同样无所事事地看着对面晾晒着的物品。在附近当保安的他,只需要度过这个无聊的白天即可,晚上值夜班,可以在办公室打发一宿。而妻子何丽则要考虑,晚上继续到同事的宿舍挤一晚是否合适。
王辉夫妇租住的地下室在28号楼,和“黄鹤楼”旅馆所在的7号楼虽然隔着一条马路,地下却相连通。房间11平方米左右,一个月480元,30多户共用1个洗漱间和3个小厕所。
暴雨当夜,他们的生活用品全部被淹,最初花了100块钱,在廉价宾馆里住了两个晚上。但对于一个月只有1000多元收入的他,这个价格还是太高。
就在和记者交谈时,王辉的邻居、在附近商场做售货员的陈燕走过来。他和她打招呼:“昨晚睡哪儿啦?还在亲戚那儿挤呢?”
“没,到一个小旅馆住了一晚。”陈燕说完问何丽,“你呢?”
“我到同事宿舍挤了一晚。”何丽憨厚地笑着。当记者转身离开时,又听到她长长的一声叹气。
除了死亡,无家可归是那场暴雨给这个小区地下室租户留下的最深阴影。而被同样问题困扰的,远非仅有他们。
在北京东花市大街本家润园小区,原本生活在该小区13号、15号楼地下室的几百户人家,至今仍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
“暴雨来临时没有人提前通知,也没有人安排我们撤离。”“我们被遗忘了,没有人管我们。”来自湖北的某培训学校兼职教师肖忠打着手电拎着东西,从本家润园13号楼地下室漆黑的楼道里往上走,从21日离开出租屋后,他已经在宾馆里临时住了8天,“至今这里没水没电,房东也不说以后让不让住。”
肖忠租的房子算大的,有20平方米,一个月700元。他对自己的居住状况与生活状态有一个形象的表述:“我们住在地下二层,我们的身份也是最底层的。”他的邻居,大多是附近餐馆的工作人员、超市的售货员等,来自北京以外的全国各地。
在小区里开便利店的老王,带着儿子正在搬家。他从电动车上拎了一个铅酸蓄电池下来,连上灯泡,组装成整个13号楼地下室里唯一的光源。他们的房间呈狭长状,仅7平方米左右。“我们自己要搬的。一直说解决解决,实际上没人解决。”老王劝肖忠,越早搬损失越少,“这几天没法住的房租都还得算!”
地下室危局
柴金苑的父亲认为女婿的死亡,并非纯粹是天灾。暴雨当日,在西坝河南里小区,像7号楼和28号楼一样严重渗水的并不多,不远处的多栋楼地下室租户均表示,水还没到脚踝深。
“那么我们这栋为什么进水这么严重?”柴父认为,关键原因在于热力集团的暖气管道,为地下室留下的漏水的口子,他表示,处理完女婿后事,将起诉供暖管道所属的公司。
在西坝河南里28号楼地下一层,记者看到了其中一个漏水点。该漏水点就在一名租户5平方米左右的屋子内,漏水的水管和水闸就在床头上方,虽然暴雨后已经修补,但仍能看到漏水的痕迹。该租户回忆:“漏水的时候就向水龙头一样,我们那天四五个人向外舀水。”他告诉记者,这一条管道是煤气管道,外面有一个套管,这个套管和下水道连通了。
暴雨只是掀开了地下室管理乱象的一个角落。记者从走访的多处地下出租屋中看到,尽管人防部门有规定,在地下出租屋中不能使用厨房和高功率电器,但电线被胡乱地牵扯的现象,到中午时煮饭炒菜香味四溢的现象,高功率电器满地等现象均十分普遍。
北京市民防局的数据显示,这次暴雨中一共导致全市278处人防工程受灾。
资料显示,1992年6月1日,北京市政府下发文件,将全市人防工程归人防部门统一管理,不是按人防工程标准建的地下室归建设部门管理。此后,北京市不断加强人民防空的法律法规建设,先后制定了《北京市人民防空条例》等一系列法规和规范性文件。
为了保证人防工程的维修费用,人防工程随后开始对外招商引资,有的被改建成了仓库,有的直接租给一些小商贩、小手工业者,也有人投资将人防工程变成大商场,最多的是将人防工程改建成旅馆。
以西坝河南里小区为例,该小区仅地下室旅馆就有7家,每家有40间左右的房间;再以本家润园为例,该小区15号楼地下室的地下一层是能够容纳100多户商家的东花市南里市场,地下二层则是人防工程,被物业承包给了几家房东,物业一年收取20万元左右的管理费。房东则将人防工程分割成五六平方米至十几平方米不等的150个房间,再转租给外来务工人员。
整个20世纪90年代,是北京人防工程开发的兴盛期。10年里,开发利用的人防工程占60%以上,人防工程得到了很好的维护。但这种几乎是无条件的招商引资也带来新的问题,那就是管理混乱。扰民纠纷、安全隐患不断,有的地方甚至变成藏污纳垢之所,卖淫嫖娼、聚众赌博、盗窃斗殴时有发生。
这些问题逐渐引起居民的不安,反对出租人防工程和地下室的呼声越来越强。
2001年,北京市对人防工程及普通地下室等地下空间问题组织10万人进行“拉网式”清查,约有四分之一的地下空间存在问题。从此,北京人防工程进入清理整顿和规范使用的新阶段。
10年过去了,包括北京在内的全国大多数城市,人防工程的开发利用愈发兴盛,问题也从未断过。北京暴雨,再次给地下人防工程的规范管理敲响了警钟。
(《法制日报》7.31 范传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