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改农场“变身”五七干校
五七干校是“文革”进入“斗、批、改”阶段所催生出的特殊学校。1968年,根据毛泽东“广大干部下放劳动很有必要”的《五七指示》,全国掀起了在偏远农村建五七干校的热潮。
湖北省沙洋农场是当时全国三大劳改农场之一,有广袤荒地可供开垦——得天独厚的条件,让这个昔日的劳改农场,一夜间成了全国规模最大的五七干校聚集地之一。
沙洋农场大部分土地移交给五七干校后,开荒、挖井、建房、修水库等就成了干校学员最重要的工作。用惯了纸笔的知识分子们在拾起农具时略显笨拙。沙洋县蒋太村村民张大昌至今记得,最初许多干部不懂农业,用牛耕田时,不知如何让牛转弯,耕到田头就对着牛吆喝:“喂,右转弯!”“喂,左转弯!”耕到中途,累了,就对着牛喊:“牛,你站住吧!”
原沙洋镇镇长张士杰的回忆显得苦涩——有些老干部年过七旬,收割时弯不下腰,就坐在小板凳上,割一点,移几步,边割边向前挪动。
田地里的斗争
即使地处偏远地区,在“以劳动为内容,以改造为目标”的五七干校,阶级斗争依然延伸到了田地。
进入五七干校前就已被打倒的“右派”、“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要接受无处不在的区别对待与严密监控。武汉大学教授程千帆作为“右派”,夏天洗澡只能分到一瓢水;湖北省钟祥市公安局副局长沈家美的床铺只能有一尺二寸宽,目的是防止保守派分子“翻身”。
最让中央民族大学教师曹翠云难过的是,白天大人们在食堂互相批斗,到了晚上,自己的小孩也会隔着薄薄的土墙,大骂邻居是“五一六分子”。曹翠云说,这让她心里针扎一样的疼。
最好的时光荒废了
1969年,社会学家费孝通被下放至沙洋五七干校。他的学生、中央民族大学教授王尧回忆,在五七干校里费孝通始终是积极而乐观的。他什么活都干过,从种棉花,到建房子,再到洗石灰。然而在私下里,他也透露出痛苦:“我们的智力衰退了。在那里智力有什么用处?我成为一个相当好的劳动者,但是我没有目的地生活着。我们和外界隔绝,一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同年5月,29岁的赵启正随第二机械工业部来到沙洋农场罗汉寺分场。当时的五七干校十分封闭,很难获知外界信息。赵启正只能偷偷用一台自制单晶体管收音机,在夜里收听国外的广播。1969年7月16日,广播里传来美国阿波罗号登月的消息。那一晚,赵启正心潮澎湃:他偷听到了人类传自最远方的消息,自己却带着一身的泥土味,离开熟悉的实验室。为什么最好的时光荒废了?
尚未到来的纪念
1998年起,陈国强先后担任沙洋县文史委员会主任、党史办主任,开始致力于沙洋五七干校的研究,试图重拾这段已被许多人淡忘的往事。
如今,越来越多的五七干校遗址不复存在。当年40余处中央国家机关、学校留下的五七干校,仅有“三高”(高法、高检、公安部)干校、财政部干校等四所保存完好。
除此之外,研究者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当事人对回忆的抗拒乃至缄默。自2000年起,陆续有当年五七干校的学员及其后代,重返沙洋追忆往事。聊天时,陈国强发觉老人们更愿意谈论如何割稻子、修水井,而不愿谈及心中当时的苦楚与思索。这让他不免有些遗憾:“陆续有人回乡,但真正的纪念还没有到来。”
陈国强说:“历史是由每个人书写的。这种回忆,不是追究某一具体事件的是非曲直,更不是追究某一个人的历史责任,而是对过往岁月的审视和反思。”
(《南方周末》7.19 范承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