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法深在简文座,刘尹问:“道人何以游朱门?”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或云卞令。(言语48)
我们中国人,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有个好的名目,就会心安理得。这大概也是儒家正名说的薰染。孔子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于是,聪明的人,遇到师出无名或者有名不正的时候,便千方百计换一个好名目。比如“文革”的时候,“打砸抢”是明令禁止的,但若加上“革命的”三个字呢,那就“好得很!”了!“革命的打砸抢好得很!”
不过,读了《世说新语》的这则故事,我实在钦佩于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当代的那些“天才”,不过拾古人牙慧而已。竺法深(一说是竺道潜)是个和尚,和尚也叫“道人”。和尚本应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可竺法深却到处结交达官贵人。简文帝叫司马昱,做过抚军将军、大将军,后来又做了不到一年的皇帝。竺法深同他钩得很紧,因此才有刘尹(即刘恢)那一问。竺法深不愧为“有道”高僧,回答得又简单、又玄奥:“你看着是朱门,我看着就跟茅草屋子一样。”这样一说,一来合于佛法。佛家以为,世法平等,无分贵贱;二来倒打一耙。佛家看来,无贵无贱,都是众生,将人分出朱门、蓬户的,只是凡夫俗子而已。这一下,他的行动就具备了充足的理由。
这样的逻辑,代代相传,至今不绝:“你看着是浪费,我看着只是学费”;“你看着是国有资产流失,我看着是改革的措施”;“你看是公款吃喝,我看只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总有一天那些贪官污吏也会玩儿起这套把戏,问他那些不义之财的来源时,他会说:“你看着是钞票,我看着同草纸一样。”当然,这样的话语必是有权有势或有依有靠的人才能讲,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人讲了也没人理睬。
(《魏晋风度》陈四益文 黄永厚画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