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记者问我:“你怎样分配写作和作画的时间?”
我说,我从来不分配,只听命于生命的需要,或者说遵从生命。我告诉他:写作时,我被文字淹没,一切想象中的形象和画面,还有情感乃至最细微的感觉,都必须“翻译”成文字符号。但渐渐感到,一旦把脑袋里的想象与心中的感受化为文字,就很难通过这些文字找到最初那种形象的鲜活状态。同时,我还会被自己组织起来的情节、故事、人物的纠葛牢牢困住。每每这个时期,我就渴望奔向绘画。
当我扑到画案前,挥毫把一片淋漓光彩的墨泼到纸上,它立即呈现出无穷的形象。莽原大漠,疾雨微霜,浓情淡意,幽思苦绪,一切全都有声有色、有光有影,迅速现于腕底。那些在文字中只能意会的内涵,在这里却能非常具体地看见。
从写作角度看,绘画是一种变幻想为现实、变瞬间为永恒的魔术。在绘画天地里,画家像一个法师笔扫风至,墨放花开,法力无限。但这样画下去,忽然某个时候会感到,那些难以描绘、难以用可视的形象来传达的事物与感受又来困扰我。这时只消撇开画笔,用一句话,就能透其精髓,奇妙又准确地表达出来,于是,我又返回了写作。
所以我说,我在写作写到最充分时,便想画画。在作画作到最满足时,即渴望写作。好像爬山爬到峰顶时,纵入水潭游戏;在浪中耗尽体力,便仰卧在滩头享受日晒与风吹。这是一种随心所欲、任意反复的选择,没有安排与计划,一切“遵从生命”。
(《广州日报》5.28 冯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