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和平街是三国时期就有的一条老街,表面上看来波澜不惊,里面却别有洞天。
这条街上有三国蜀将赵子龙的故宅,故宅处有赵子龙战罢归来的洗马池。早听说洗马池之东,原来有一座颇大的花园,叫景勋楼,是清雍正年间四川提督岳钟祺的宅第。民国之初,一代大盐商严雁峰,买下景勋楼,于1914年至1924年,历十年之久翻建成新园,取名为贲园。
严老先生于1918年仙逝,由其子严谷孙继续造园,父子两代的共同努力,将岳府改造成新型的四进院。这种四进院不是北京传统四合院的格局,气派和占地要大得多。据说每一个院落都自成一格,不仅房间多,并都有自己花木扶疏的大花园。
严雁峰钟情于图书,园子最后面亦即当年岳家景勋楼的旧址上,建有最负盛名的“贲园书库”。有人说贲园取其“贲”字是“气势旺盛、高起来”之意,其实,严雁峰别号贲园居士,在我看来,贲园就是自家书库而已。
走进楼里,光线幽暗,楼梯还在,楠木地板还在,只是楼下楼上一样空空如也,面积并不大,真难以想象当年严氏父子那30万册的藏书,是如何藏下的。据说,墙的四壁有通气孔,每扇窗前有气窗,可使空气流通,温度稳定。其中包括宋版孤本《淮南子》、《淳化阁双钩字帖》等珍贵书籍,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得以全部捐献给国家,确实不容易。
严雁峰老先生曾告诫儿子说:“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矣”。只要想这多年来,历经战乱,严家将藏书全部装箱,分藏于大慈祠和龙藏寺,十余年后战火平息再搬回藏书楼,所历经的周折,便会感慨更不容易。
如此功能齐全又藏品丰富的民间藏书楼,难怪被称为成都的“天一阁”。抗日战争中,张大千来成都,住严谷孙家,贲园书库对他开放,同时,因张大千家属及随行弟子、伺丛,一行迤逦有四十余人,严谷孙还为他准备了二十多间房屋居住。据说,张大千还养有老虎、猴子和藏獒等一列动物,每天所吃的大量肉食,也都是严家花费。这且不说,严谷孙还将院侧客厅改建成画室,特做一张巨型楠木画案。
张大千在严家一住两年,其一丈二尺玉版宣画成的《西园雅集园》,大幅泼墨荷花,《杨妃戏猫图》,均在这上面挥洒而就,并在文庙后的成都女子师范学校展览。日后,张大千到敦煌临摹壁画,回成都举办敦煌画展,包括来往路费等所有费用,都是严谷孙出资,为此,严谷孙不惜变卖了自家的家产。如此仗义疏财,皆因严谷孙和张大千同气相求,都属于大气象之人。
严谷孙先生于1976年去世,终年77岁。站在沧桑的贲园藏书楼前,想念这位可敬的老先生,他和他的父亲真的做到了是无爵自尊,不官亦贵,支撑着他们这样尊贵品性的,是书。
(《文汇报》5.22 肖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