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和学者,文学和学术,二者对中国现代文化的贡献究竟孰高孰低?这涉及现代知识分子对文学/学术的性质、功能和相互关系的不同理解。
“盖世界大文,无不能启人生之秘机,而直语其事实法则,为科学所不能言者。所谓秘机,即人生诚理是已。此为诚理,微妙幽玄,不能假口于学子”(鲁迅)。“诚理”只能靠文学家用“直语其事实法则”的方式揭示,此为“科学”、“学子”所不能办。鲁迅将文学和学术放在彼此需要、互相补充的地位,但详考他的一生,总体上还是将文学看得高于学术,正如《<呐喊>自序》所说,“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
曹丕公开推崇文学,说“盖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可谓空谷足音,所以鲁迅说那时候有一种文学的自觉。是鲁迅,在现代中国特殊语境中彻底扭转了传统观念,明确将文学放在高于学术的地位。文学(诗)因为是从“心”发出,从日常切近的人生取材,作家不再隔岸观火,而是将自己也烧进去了,比学问来得更深切。又因为诉诸情感和形象,有学问所不能有的感染力,可以更有效地改变群体的思想。
至于当下中国文坛,基本上是“作家去势,学者横行”。但一个时代的价值取向岂能完全寄于学术,而忘记文学的“涵养神思”之功?
“作家去势,学者横行”,表面上是文学的不幸,但也可能恰恰是文学的大好时机。好的学术尚且难以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王国维所谓“可信者不可爱”),像今天这样成天制造垃圾的伪学术更容易令人生厌。久而久之,生活还是会更强有力地呼唤文学。王国维放弃“可爱者”(文学)追求“可信者”(学说),最后难以安心;鲁迅放弃“可信者”(学术)追求“可爱者”(文学),至死不悔。
(《文汇报》9.20 郜元宝)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