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略萨来北京演讲,我曾对他说,希望你做能写作的孤儿,不要做文学的骄儿。略萨竞选总统失败回归到文学,写出了在西班牙乃至全世界都有影响的作品。当略萨获得诺贝尔奖,当他像总统一样受到成千上万人民拥戴,掌声、鲜花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可能已经不再是写作的孤儿。当然,他有非常丰富的写作经验,他可能还会写出非常好的作品,但他也非常有可能再也写不出《城市与狗》这样的作品了。
为什么要做写作的孤儿?在一个文学的时代,一个作家没有这种孤独感、流荡感,你就无法和这个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18、19世纪是文学的时代。读托尔斯泰的《复活》乃至《战争与和平》,你会看到作家是孤立无援的,他非常孤独,完全是种孤儿的境遇。这种孤独感导致他最终离开家乡,表面看来是他妻子唠唠叨叨、家庭不和睦,根本原因是作家内心的孤独。
陀斯妥耶夫斯基对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非常忌妒,他觉得这两个人居然享受到如此好的待遇,可他却永远钱不够花,稿费最低。一个作家的孤独感,除了精神上的、文学上的孤独外,一定还有现实生活给他带来的寂寞。正因为这样,陀斯妥耶夫斯基才说一定要写出伟大的作品、严肃的文学来,和他们一比高低。他的作品催生了20世纪的文学——我们谈20世纪文学的时候,常常说卡夫卡是最伟大的作家,卡夫卡作品最直接的来源就是对陀斯妥耶夫斯基作品的欣赏,而不是托尔斯泰。
上世纪30年代是中国文学的时代。鲁迅之所以伟大,恰恰是因为其内心的孤独。
当下这个时代,既不能说它是文学的时代,也不能说它不是文学的时代。当下现实的荒诞性、丰富性,超过了我们的文学。在文学作品中,我们从来没看到过生活中这样一些非常荒诞、黑暗、复杂甚至朝气蓬勃的东西。恰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的作家写作几乎都和权力保持着非常亲近的距离,包括我在内。
王安忆的《长恨歌》有着非常高的艺术水准,但和现实有相当的距离。我也非常喜欢《活着》,它和今天最紧张的现实及复杂的社会也有一定距离。经过几十年的写作,王安忆、莫言、贾平凹又都重新关注中国现实了。莫言的《蛙》直接关注中国的计划生育问题。当一大批作家直接关注现实的时候,中国文学的某种契机可能已经到来。
(《京华时报》9.2 阎连科)